吴晓棠:哈萨克叙事文学的审美心理探析|论文 发布日期:2018-10-17   作者:吴晓棠   点击数:1331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公众号

  吴晓棠:哈萨克叙事文学的审美心理探析|论文

  内容摘要: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是民族历史文化发展的载体和镜子,映现着民族的精神文化特征,也渗透着民族的心理特点和精神特质。哈萨克叙事文学是哈萨克文学发展中最具光彩的部分,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情感心理。本文通过哈萨克叙事文学的梳理分析,从审美心理、审美意象、审美情感等方面对哈萨克叙事文学进行分析评价,进而揭示哈萨克叙事文学深刻而丰富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哈萨克叙事文学;审美心理;审美意象;审美情感

  审美活动是一种培养人的精神丰富性、造就人的深刻感受力和健全人格结构的感性文化活动,人类审美心理结构的完善、审美意识的深入发展,必然要以文化的形态和艺术结构形式表现自身的追求与思考。哈萨克叙事文学历经了千百年的流传和不断的加工、补充、丰富,其思想内涵与情感心理都是哈萨克民族独特的心理素质和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与真情表达,是我们研究哈萨克民族心理特质的最珍贵的文献资料。本文从审美心理、审美意象、审美情感等方面对哈萨克叙事文学进行了研究分析,进而揭示哈萨克叙事文学深刻而丰富的审美意蕴。

  一、独特的审美心理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是民族历史文化发展的载体和镜子,映现着民族的精神文化特征,也渗透着民族的心理特点和精神特质,哈萨克叙事文学以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彰显着民族独特的审美心理。

  1、英雄崇拜。“英雄史诗”在哈萨克语中称作“厄波斯”原出自希腊语,意为“叙事诗”,“英雄史诗”。哈萨克著名学者阿吾里汗·哈里教授认为:“把哈萨克英雄史诗誉作所有诗体,乃至整个民间文学高山的峰尖,各种文学体裁中得头奖的骏马,艺术造诣上趋向完美的瑰宝都是不过分的。”从英雄史诗和一些叙事长诗中我们看到,在频繁的自然灾害和不断的抗击敌人的战斗中,英雄总是挺身而出,与敌人浴血搏斗,从而使人民和汗国赢得胜利。这种依赖英雄,夸大和突出英雄的力量与作用的心理充分说明哈萨克民族的英雄崇拜心理,期望一个英雄的出现来拯救苍生。如著名英雄史诗《阿勒帕米斯》中,阿勒帕米斯为保卫家乡和部落的利益而与卡勒玛克人奋力抗争,在激战中,阿勒帕米斯不幸落入敌人之手,并被囚禁在地牢长达七年之久,最后,在牧羊人杰库瓦特和敌首女儿阿依姆的帮助下脱身并且最终战胜敌人,帮助牧羊人杰库瓦特登上汗位。当阿勒帕米斯返回家乡时才得知他的整个部落被洗劫后已沦为奴隶,而妻子古丽拜尔森即将被强娶,阿勒帕米斯装扮成乞丐出席婚礼,最终凭借高超的箭术,一箭射碎高悬的元宝而获胜,并杀掉野心勃勃篡权夺位的乌勒坦,终于成为草原上勇敢神奇的英雄。英雄救世的壮举使英雄崇拜的心理逐渐积淀为哈萨克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而保存在民族的心理深层。

  从对英雄的膜拜到对英雄的神化,因而使哈萨克民间故事和英雄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大都被涂抹上了浓厚的神奇色彩。例如:民间故事《骑黑骏马的肯得巴依勇士》,其中肯得巴依是他父母快六十岁时生的孩子,一出生就白白胖胖,又大又重,和别人家两三岁的娃娃一样,不仅个头儿高大,还长得特别快,一天就长一岁。第一天会笑,第二天会走,到第六天,孩子已经什么话都会说,什么事都会做了,聪明、勇敢,而且力大无穷。摔跤、举重、能把一峰一岁的骆驼轻轻地扔到半空,并成为当地最有名的猎手。哈扎卡甫尔老汉没想到晚年竟得了这么一个奇特的儿子,真是又惊又喜,于是给孩子起名肯得巴依(意思是富有的)。在后来的战斗历程中,肯得巴依英勇善战,曾为了救一匹白母马砍死了恶狼,为了帮助一个放羊娃找到父亲,杀死了害人的妖婆,后来又杀死了凶残无比的狮子和有七个脑袋的魔鬼,为民众解除了灾难。最后,肯得巴依赢得国王的赞赏,和公主结了婚,把国王给他的牲畜和其他财产分给了人民。从此,“骑黑骏马的肯得巴依勇士”的美名更是到处传扬,而且从那时一直传到现在。

  民间故事《叶尔吐斯托克》中的叶尔吐斯托克也是父母在饿得头晕眼花时,突然从毡房的天窗上掉下一大块马肋肉,老两口美美地吃了一顿肥厚的马肋肉,随后就返老还童似的,容光焕发,精力倍增,六十岁的老母亲竟然怀孕,而且生了一个儿子,老两口十分希罕,因吃了马肋肉以后怀的孕,所以给孩子取名叶尔吐斯托克(叶尔:英雄的意思,吐斯托克:胸肋的意思)。叶尔吐斯托克生得希罕,长得更特别,刚生下来,就像一岁的孩子一样,一个月以后就会走路,两个月就会说话,一年以后就像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一样魁梧健壮,而且力大无穷,摔跤无敌手,一箭能射穿九层厚的铁板。一岁时已经是一个技艺娴熟的猎手了,一天获取的猎物足够维持一个阿吾勒人的生活。在以后的生活历程中,叶尔吐斯托克凭伟力战胜了魔王的女儿白克吐克,除掉了草原上的祸害曲因库拉克,凭借着他的勇敢和智慧保卫着草原上人民的幸福生活。另外,英雄史诗《阿勒帕米斯》《阔布兰德之歌》都有如此神奇的情节。

  在塑造英雄的神奇无比的同时,也描写刻画了英雄的马,高大、骠悍,跑起来风驰电掣,像飞鸟或子弹一样,英雄们总是骑上这样的神马赢得胜利。危难时刻,马还能出主意,救主人,像《叶尔吐斯托克》里的沙里库克战马还能说话。这些神奇的想象和奇妙的构思说明哈萨克先民们具有强烈的理想情怀和神奇浪漫的想象,这是由于哈萨克先民们长期在西北大草原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要面对来自自然界的种种困难,又要在各种斗争中求得生存,正是这种英雄情怀和精神,使他们能超越物质的羁绊达到精神的满足,顽强的意志和英雄主义的理想是支撑民族的精神力量。

  2、自然崇拜。我国的哈萨克族主要居住在天山北部广阔的草原、阿勒泰草原和巴里坤草原,这不仅为居住在草原的哈萨克民族提供了独特的生存环境,也为这个民族形成自己独特的审美心理提供了自然生态与文化生态的基本条件。草原环境和游牧生存方式决定了哈萨克族古代文化的特点是依赖自然、崇拜自然和热爱自然,自然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于栖息的家园,既给他们带来幸福与安宁,也带来痛苦与灾难。被认为是哈萨克族主要族源的乌孙、康居人在远古时就相信万物有灵,因此他们特别崇拜与其生活有密切关系的牲畜及其他一些动植物。这种对自然的崇拜,实际上是对自然力的崇拜,是原始萨满教的最初的形态。我们在系统地梳理分析哈萨克叙事文学时,几乎每一篇故事的叙述都是以草原作为叙事背景来展开故事的。对哈萨克民族来说,草原不仅是一方有限的草地水土,更是一片广阔的精神家园。自然环境不仅是人的生存依托,也往往成为人艺术地观照这个世界的审美对象和不可或缺的审美载体。可以说这种亲近自然、崇拜自然的心理已成为哈萨克族的集体记忆和精神力量积淀在哈萨克民族的心灵深处。费尔巴哈说过:“自然是宗教最初的,原始的对象,这一点是一切宗教、一切民族的历史充分证明的”

  哈萨克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过着“随时令而迁、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古代生产力极为低下,科学极为落后的情况下,为发展畜牧业,各氏族部落的先民开启智慧,运用天时、地理、气象等发展生产,因此对日、月、星辰都很崇拜。如古代花刺子模地名的意译就是“太阳的土地”认为有太阳的地方就是最美好的地方。如叙事长诗《乌古斯传》里乌古斯将其长子取名为太阳,另二个儿子起名月亮、星星,由于古代乌孙崇拜太阳,族内的最高统治者就以太阳名王。“Kun”(太阳)是个古老的名词,现代哈萨克语中也有关于太阳的祝词,意思是“祝你幸福”。太阳的形状对乌孙、康居及各民族部落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比如乌孙、康居人的毡房是圆形的,迄今哈萨克人还保持着向太阳发誓的习俗。

  哈萨克著名作家叶尔克西的《留在草地上的牛迹》中写道:“要命的是,哈萨克人情感的表述,有许多来自于动物的启示。”把喜欢的姑娘比作“眼睛比蓝天还蓝,发辫像流水,牙齿像珍珠”(《乌古斯传》)描写姑娘眼睛会说“瞧这双美丽的眼睛就像驼羔眼啊”。由于哈萨克民族生活和生产的自然历史条件,使得哈萨克民族更多地依赖于自然,形成了与自然无比亲近、与自然和谐地共生共存的生活状态与心理特点,对草原上各种动物、对牛、马、羊、驼有着特殊的感情,把动物、牲畜看作“宝贝”,是大自然的恩赐,这显然是长期游牧生活形成的一种精神特质。

  在爱情叙事长诗《阔孜情郎与巴彦美人》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有一天,卡拉拜和萨勒拜外出打猎时,看到一头猎物,卡拉拜让比自己年轻眼力好、枪法又准的萨勒拜开枪,萨勒拜正要开枪时,突然发现那是一头怀着孩子的母鹿,他说不能打,但卡拉拜执意让他打,碍于朋友的面子,萨勒拜只好开了枪,这之后不久,萨勒拜在打猎回来的途中不幸坠马身亡。我们疑惑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的猎手萨勒拜怎么会轻易地坠马身亡?叙事的背后,是否隐含着爱护动物的天性,否则将受到惩罚,这与信仰萨满教有关,也流露出对自然界的一切必须尊重、保护,友好、和谐共存的理念。可以想象古代哈萨克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奔腾,畜牧业兴旺发达,一片欣欣向荣的草原景象。这片草原上的牧民以勤劳的双手、广博的智慧牧养着自己的生活,也创造了灿烂的文化。

  3、数字偏好。数字是表示事物量的基本数学概念,“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种计数符号,但是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人们赋予它特殊的内涵和色彩。”因此,对数字的独特理解、对数字的独特内涵也表现出一个民族的特殊心理。

  从哈萨克叙事文学当中,我们发现一些数字受到哈萨克人的偏爱,有一些独特的内涵和理解。哈萨克人在数字方面很重视单数,尤其重视3、7和9,特别是3和7被哈萨克人看作是吉祥的数字。在远古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里,说迦萨甘把天地做成三层:地下层、地面层和天空层。《乌古斯传》里乌古斯先爱上一个姑娘,娶她为妻,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取名太阳、次子取名月亮、三子取名星星。后来,乌古斯又遇到一位“眼睛比蓝天还蓝,发辫像流水,牙齿像珍珠”的姑娘,乌古斯对她一见钟情,也娶她为妻,又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取名天、次子取名山、三子取名海,看来3代表吉祥。在哈萨克民间叙事作品中,7是出现最多的一个数字,被认为数目之多,如《阿勒帕米斯》中阿勒帕米斯不幸落入敌手,被囚禁地牢达7年之久;结婚的彩礼多为77匹马、47匹马或17匹马;如果有7个客人一同来到门前,主人特别高兴,认为这是吉祥的征兆。

  在双数中四十是一个使用最多的数字,在哈萨克生活习俗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叙事文学中,我们发现四十有数量极多且神秘的色彩,如叙事诗的诗题有《克里木的四十位英雄》、《巴合蒂亚尔的四十章》、《四十个大臣》、《鹦鹉故事四十章》等。在民间叙事诗《叶尔吐斯托克》中我们看到叶尔吐斯托克和新娘“举行了四十天婚礼”、“举办了四十天喜宴”的描写。在《乌古斯传》中写到,乌古斯可汗率众征战,“经过四十天的跋涉,他们来到慕士塔格山下”。又如《阔布兰德之歌》中,阔布兰德有匹小红沙马,“从小马驹一出生,阔布兰德的妻子给马喂了整整四十天刚下马驹的母马的奶,又喂了四十天头胎下驹的母马的奶”,可见“四十”有数大量很多很多的意味,达到四十是很了不起的极限,因而在哈萨克人特殊的理解中,“四十”就是一个神奇的数字。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说过:真正把人联系起来的是他们的文化心理。哈萨克叙事文学以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彰显着民族的独特心理。这些叙事长诗记录着哈萨克民族的历史变迁和文化传统及情感心理,为我们研究哈萨克民族文化和情感心理提供了最直接的素材。

  二、鲜明的审美意象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与作者内在情感和心理的融合,作家在对物象进行描写时,往往暗含了自我的感受,也渗透着作品中人物的心理体验。在哈萨克美丽的草原上,到处是绿波荡漾的草地,清澈的雪水,朴素烂漫的山花,奔驰的骏马,翱翔的苍鹰,这些都构成了哈萨克叙事文学中的自然物化意象,传达着人们独特的心理感受和深刻的文化内涵,具有独特的审美意义。

  1、马意象。在古代历史上,哈萨克马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有神马、天马的称呼。据《史记》记载,“汉武帝得乌孙马,‘好’!名‘天马’。”伊犁至今还有“天马”的故乡之称。在哈萨克叙事文学中尤其是英雄史诗里,特别重视和突出描写英雄们所乘骑的马。马就是英雄的翅膀,英雄与战马总是相依为命。譬如,叙事长诗《阿勒帕米斯》中,阿勒帕米斯有一匹被勇士视作命根子的4岁花斑马,跑起来不但速度快而且力量极大,马蹄踏地能把土挖出一个坑。《阔布兰德之歌》中,阔布兰德有匹小红沙马,从小马驹一出生,阔布兰德的妻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把马驹抱在怀里精心喂养,最终,阔布兰德乘骑的小红沙马为他赢得了赫赫战功。塔尔根英雄有匹沙点马、肯得巴依有匹玉顶黑马、哈邦拜有库巴斯(会飞翔的意思)马、萨巴拉克有浅栗色马、加尼别克有一匹铁青马,叶尔吐斯托克的雪白的沙里库勒克(尾巴长又壮)战马等等,英雄史诗里的每位英雄都有一匹与其相匹配的骏马。英雄史诗《加尼别克》叙述的是英雄抗击准噶尔贵族和沙俄侵入哈萨克草原的故事,诗中把加尼别克的铁青马风驰电掣的神态举动及其外形和飞驰状态都描绘得惟妙惟肖、生动形象。

  哈萨克谚语说:“歌和马是哈萨克人的两只翅膀”,马是哈萨克民族生活、劳动中不可缺少的朋友,马也是诗歌中不可缺少的意象,许多诗里都描写了骏马奔驰的雄姿、速度和力量,表达了对马的热爱、钟情和赞美,哈萨克因而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昂首奔驰的骏马是他们狩猎、放牧、迁徙、征战不可缺少的亲密伙伴,马被视为英雄的化身,勇士的魂灵,诸畜之王。马和英雄一样,几乎成为民族特有的不可分割的秉性和取向,“成为民族永存的精神支柱。”

  2、猫头鹰意象。古代乌孙、康居人还曾以猫头鹰作为氏族部落的图腾。猫头鹰是性情温顺、模样圆润可爱的、美丽漂亮的鸟类。在草原上,猫头鹰捕杀害鼠,保护草场,深得哈萨克人民的喜爱,被看作是吉祥之鸟,因而他们把猫头鹰的头、爪和羽毛带在孩子的帽子上,或挂在房间里,以避祸取福。赛马时,把猫头鹰羽毛扎在马头上,希望马儿像猫头鹰一样勇猛奔驰。哈萨克人在结婚时,男方要送女方猫头鹰羽毛,作为定情的礼物。姑娘的帽子上饰以猫头鹰羽毛,是希望自己的眼睛像猫头鹰一样锐利,能明辨是非。如在哈萨克叙事文学、民间故事《叶尔吐斯托克》中,叶尔吐斯托克找到八个哥哥全家团聚后,要求爸爸:“我们弟兄九个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我们的妻子最好也出生在同一个家庭。”叶尔吐斯托克的八个哥哥也都赞同吐斯托克的话,那扎尔老汉知道出生在同一个家庭的九个姑娘实在难找,但是孩子们这样要求了,他也不好拒绝。最后,那扎尔老汉是凭借毡房里挂着一排插着猫头鹰羽毛的帽子,为九个儿子订好了亲。如今哈萨克传统服饰中,女孩子的帽子上还装饰有猫头鹰的羽毛,不仅有美丽漂亮和吉祥的含义,而且是哈萨克标志性的、突出的民族服饰,这里的猫头鹰意象,无疑丰富和拓展了中国文化中有关猫头鹰意象的内涵。

  3、狼的意象。狼的意象也源于古代原始的图腾崇拜。乌孙族曾以狼为图腾,把狼视为本民族的保护神而加以崇拜。有关的狼图腾神话把狼说成是祖先的恩人,从而把狼视为一种神圣的动物而加以崇拜。在《乌古斯传》中,始终活跃着一只苍毛大公狼的身影,在狼的引导下,乌古斯带领他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在《乌古斯传》中写到,乌古斯可汗率众征战,经过四十天的跋涉,他们来到慕士塔格山下,安营支帐,就地休息睡眠。翌日黎明时分,乌古斯可汗的营帐里,射进一道象日光一样的亮光,亮光里出现一只苍毛苍鬃的大公狼,苍狼对乌古斯可汗说:“喂、喂,乌古斯,你要去征伐乌鲁木,喂、喂,乌古斯,让我在前面来带路。”无论是从狼图腾崇拜,还是叙事文学中人格化的狼的意象,都反映了古代哈萨克各部落的生活状况,思想意识及理想愿望。从而也使我们看到,在早期频繁的矛盾冲突和战争中,互相争斗、你死我活,每一个部落都十分担心灭亡,而防范有时又力不从心,连英雄也无奈于许多自然现象和社会的争斗,最终祈求超乎客观世界的特殊力量,向天、向神、向天神委派的狼求援。狼在古代哈萨克人眼中,是勇敢的象征、力量的标志、吉祥的征兆。史诗里的这只苍狼,聪明机智,它借着天光而来,又指引着乌古斯走向光明的未来,显然这是一只被赋予了人格力量的审美化了的形象。此外,狼一词,在哈萨克语中为多义词,可与“勇士”并论。在哈萨克民间文学中常把狼视为智慧、勇敢的化身,因此在哈萨克人的思想意识中,认为狼象征着凶猛、勇敢,以狼为图腾崇拜,说明他们民族的始祖,决不是无能之辈。

  哈萨克族人民不但喜欢这些动物,还从动物身上得到许多启示,草原文化孕育和滋养了丰富的哈萨克文学,成为诗人不竭的创作源泉,也承载着哈萨克民族的历史变迁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哈萨克叙事文学以其独特的感受和理解,在表达其生命意识的过程中,创造了及其鲜明的意象系列,呈现出独特的文化精神和美学意义。

  三、丰富的审美情感

  文学作品是作家审美感受和审美情思的最集中最强烈的物化形态,是人与现实的审美关系的集中反映。对自然的热爱、对故乡的热爱、对劳动的热爱、对民族的热爱,构成了哈萨克叙事文学最基本的,也是最丰富而浓郁的情感。

  哈萨克民族是世界上著名的游牧民族之一,草原的地理环境和逐水草而居的生存生活方式,使哈萨克民族与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关系。加之,哈萨克先民在原始社会时就信仰了萨满教,依赖自然与崇拜自然几乎成为其民族的集体记忆,积淀在该民族的灵魂深处,可谓根深蒂固。自然是文学创作的源泉和激情产生的动力,草原美景在哈萨克叙事文学中被描绘得摇曳多姿,栩栩如生。世上万物唯有自然给予人的最慷慨,也最珍贵,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自然养育了人,带给人活力与生机,自然既是人类赖于栖息的园地,也滋育了人的情感。在许多叙事诗中都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生动的大自然瑰丽的图画。如在《叶尔吐斯托克》里有一段描写:克尼杰克依(吐斯托克之妻)满怀幸福的心情,望着山沟外广阔无垠的草原,期待着叶尔吐斯托克出现在这花毡一样美丽的草地上。哈萨克人对草原、对故乡的钟爱超过了其它民族。在《阿勒帕米斯》、《阔布兰德》、《叶尔塔尔根》、《阔孜情郎与巴彦美人》、《吉别克姑娘》等叙事诗中,都有大段的对故乡草原景色的描写和赞美。只有深爱家乡的人,才能发现她的美,才能塑造她的美。

  当劳动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时,劳动产生的美的光华才能够充分地放射出来。因此,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人,劳动也创造了美。是劳动的巨大力量建立起了人们美的理想。在叙事长诗《娜孜古丽》中,作者热情颂扬的女主人公娜孜古丽和她的母亲祖菲拉,都是既美丽又勤劳的妇女典型,她们凭着一双灵巧的双手,凭着自己的勤劳过上了富裕的生活。长诗通过祖菲拉三姐妹的经历及生活态度生动有力地告诉人们,劳动可以创造一切,劳动虽然付出辛劳,但劳动常常充满希望与幸福,人们只有通过劳动并在劳动中、在直观自身中感受到愉悦和幸福。劳动能产生命运与共的情谊,劳动会带来团结互助的欢畅。所以哈萨克叙事文学,所描写和歌颂的都是诚实的劳动和劳动的美。

  我们在探讨分析哈萨克族的英雄史诗时我们发现有一个共同而且突出的特点是:每首英雄史诗里都有一位深爱英雄、陪伴英雄并衬托英雄的女主角。如《阔布兰德》《阿勒帕米斯》《康巴尔英雄》《叶尔塔尔根》等英雄史诗里,如果没有库尔特哈、古丽巴尔森、娜孜姆、阿克居尼斯等女主角,这些英雄史诗就少了许多韵味。

  在爱情长诗中,在着力描绘女主人公美丽绝伦的外貌形象的同时,也极力表现她们的聪明、善良、勇敢以及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她们不追求金山银山般的财富和豪华生活,甚至连国王的宝座也不羡慕。例如,爱情长诗《吉别克姑娘》描写外国侵略者喀尔玛克汗依仗自己强大的势力妄想娶吉别克为妻,但是,吉别克姑娘热爱自己的国土、热爱自己的家园、热爱自己的心上人,她在嘲弄霍仁之后,骗走了霍仁的铁青马和战刀,逃出虎口。哈萨克族最著名的爱情叙事长诗《阔孜情郎与巴彦美人》中塑造了阔孜与巴彦两个形象,阔孜和巴彦的名字已经成为哈萨克族忠贞爱情的象征,这部爱情长诗叙述的是一个古老而又感人的爱情故事,巴彦少女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不嫌贫爱富的美好品德,以及为了爱情勇敢献身的精神,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哈萨克人,使《阔孜情郎与巴彦美人》成为哈萨克爱情叙事诗的艺术典范,我们从中也看到哈萨克民族诚实守信、忠于爱情的美好品德。

  哈萨克民族不仅是一个勤劳勇敢、充满智慧的民族,而且是一个热爱美、创造美的快乐风趣的民族,总是在最普通、最平凡、最简陋的条件下,去营造着美的一切,展现出热爱生活、热爱美的愿望。哈萨克民族还是一个诗歌的民族,诗人阿拜·库南拜说过:歌声打开你生命之门,歌声又送你进入坟墓。从遥远的氏族部落时代到19世纪初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创作了200多部叙事长诗及不胜枚举的其他类型的诗歌,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哈萨克俗语说“歌与马是伴随哈萨克人成长的需要”。如刚出生的婴儿来到世上,当天要举行“什勒迭哈娜”,即“贺生礼”,人们通宵达旦地歌唱三天,表示庆贺与祝福;婴儿出生第7天要举行“别瑟克托依”,即“摇篮礼”;婴儿出生第四十天要举行“四十天”的仪礼,相当于汉族的“满月”;男孩长到五、六岁时,要举行“割礼”,必唱歌祝贺,直至婚丧嫁娶等各种庆典,均吟诗咏唱、载歌载舞。所以,诗歌本身记录和反映着哈萨克民族生活、生产情况和历史的发展演变,也承载和综合着民族的文化及精神特征。哪里有哈萨克人哪里就有歌声。

  哈萨克叙事文学深深根植于哈萨克民族的沃土之中,表现了对哈萨克民族无比的热爱和深情,因而才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哈萨克叙事文学不仅因其感人的故事,而且以其深邃的思想和充沛的激情担当起了文学的责任从而获得了永久的艺术生命力。对自然的热爱、对故乡的热爱、对劳动的热爱、对民族的热爱是其艺术创作的不涸之泉,是哈萨克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

  原文载于《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

  【参考文献及注释已省略】

  作者简介:吴晓棠(1961-),女,河北遵化人,新疆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及少数民族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