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波:仪式视野中的苗族史诗《亚鲁王》│论文 发布日期:2016-10-26   作者:张凌波   点击数:1483  

内容提要: 《亚鲁王》是在丧葬仪式上为亡灵唱诵的苗族活态口承史诗,其演述语境具有鲜明的仪式色彩。从仪式视角对《亚鲁王》史诗进行阐释和观照,探讨它与丧葬仪式的关系,可以为《亚鲁王》史诗的深入解读和研究提供有益启示。
关 键 词: 丧葬仪式   苗族史诗 《亚鲁王》
 
苗族史诗《亚鲁王》是在贵州安顺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上为亡灵唱诵的活态口承史诗,其唱诵过程与丧葬仪式的各个步骤紧密结合,并贯穿丧葬仪式的始终,具有十分鲜明的仪式色彩。因此,要全面地认识和理解《亚鲁王》史诗的本质特征和意义,就要将之置于整个丧葬仪式的过程中加以考察研究。在此,笔者尝试从仪式的视角对《亚鲁王》史诗进行解读和阐释,探讨《亚鲁王》史诗与丧葬仪式的关系,并阐述《亚鲁王》史诗的仪式化特征及其附着在仪式上的功能和意义。
一 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及其文化背景
 
(图片来自网络)
1、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的一般过程
古代苗族丧葬,形式较多,但主要是岩洞葬、悬棺葬和土葬三种。麻山地区的苗族,清朝以前普遍实行岩洞葬,部分实行悬棺葬,到民国前期还有部分地区实行这种丧葬习俗,但新中国成立前后,这一区域已经全部改为土葬。麻山次方言区苗族的丧葬习俗,各土语区之间或同一土语区的不同家族之间,在安排上略有差异,但就其仪式过程来说,还是基本一致的。下面将麻山地区苗族丧葬的过程作简要介绍。停尸报丧:老人落气时,家中即鸣炮三响,向寨中亲友报丧,俗称“送终”。寨中亲友闻炮声,就前来共议大事、帮忙。先将死者放置在由松树或枫香树搭建的停尸床上,不入棺。然后家族长辈给死者洗脸剃头穿寿衣,停放妥当,一日三餐,供饭祭祀。报客:停尸期间,家族内商议确定出丧及“做客”的日期后,及时派人向亲友报丧。有的地方丧家孝子需购置马匹,供砍马仪式之用。由巫师同家族内一孝子二人牵将砍的马行走到各个村寨向亲戚报丧,并通知“做客”日期,此为“报客”。直至走完所有亲人,才牵马回到寨子。做客:众亲友参加葬礼称为“做客”,“做客”之日为发丧下葬的前一天,届时被报客的各处亲戚将邀请各自村寨的亲邻同来为死者吊丧并把带来的糯米饭、豆腐、酒等物置于灵前,由“褒谋”代祭。前来“做客”的每支队伍在二三十人至四五十人之间,被报客者为“客头”。 砍马:麻山地区苗族举行丧礼,有的支系还砍马、杀牛来祭奠。如紫云县四大寨苗族砍马,男性去世砍公马,女性去世砍母马;而罗甸县内麻山苗族则砍牛;有的村寨,老人去世前要马便砍马,要牛便砍牛。砍马之俗,男性亡人由女婿家来砍,女性亡人由舅家来砍。“做客” 当天,待客人来齐后,砍马仪式开始。开路出丧:办丧事要请“歌师”为亡人“开路”,唱《指路经》。开路,当地苗语叫“开嘎”,意为“指路”。开路即给亡灵指一条通向东方祖先故地的路。开路时间由巫师算定的发丧时辰来确定,通常从“做客”当天傍晚时分开始,持续至第二天凌晨或清晨。开路仪式结束后,歌师杀一只鸡为死者指路,随即起棺出丧,送死者上山。安葬:把灵柩抬到山上圹边后,将地平整,铺上床单。然后由老摩公用朱砂在平整的地面上画“八卦图”,并用芭茅草做成的扫把进行扫魂,把阳间的魂扫回家去,把死者的魂扫到阴间去。接着,砍来三节杉木横铺在八卦图上,铺好杉木后抬棺落圹,之后大家一起用石头砌成坟墓,安葬仪式就结束了。
2、 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的文化背景
从上述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过程可以看出,麻山地区苗族的祭祀活动受到原始宗教信仰的深刻影响,主要表现为灵魂信仰和祖先崇拜。麻山苗人相信灵魂说,认为人是有灵魂的,人的死亡只是肉体的腐化,其灵魂仍然存在。在麻山苗人的观念中,人的死亡并非从此结束了生命,而是将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与祖先会聚,与祖先的灵魂共同生活。所以“回归”是整个丧葬仪式的主题,贯穿丧葬仪式的始终和每个细节。麻山苗族老人寿终后,均请苗族巫师(苗语称“褒谋”)来主持,引导死者灵魂回到东方祖先居住的地方。麻山苗族正是在敬畏鬼魂和崇拜祖先的文化心理积淀中,形成了他们一系列独特的丧葬和祭祀活动。
二 《亚鲁王》史诗与丧葬仪式之关系
1、《亚鲁王》唱诵活动是丧葬仪式活动的核心
《亚鲁王》史诗主要流传于麻山苗族地区,由歌师在丧葬仪式上对亡灵唱诵。麻山苗族把唱诵《亚鲁王》的这一仪式称为“开路”,而学习唱颂《亚鲁王》则被称为“学开路”。麻山苗族在葬礼上唱颂《亚鲁王》,其目的是通过追溯他们的英雄祖先亚鲁王的坎坷经历和历史足迹,送亡人的灵魂沿着祖先征战和迁徙的路线,一步一步地回到远古祖先居住的东方故地。因为亡灵要穿越重重时空回到祖先之地,所以必须将祖先的历史和回归祖先的路线传授于他。因此在葬礼当中,歌师讲唱《亚鲁王》为死者开路、指路,就成了整个丧葬仪式的重心所在,是葬礼的灵魂,葬礼中的大部分仪式都是围绕英雄史诗中的神话内容来建构各种祭祀的文化行为。《亚鲁王》史诗的演述贯穿仪式活动的始终,并与其他仪式活动的进行紧密结合,引领着丧葬仪式的进程。何时出殡,取决于《亚鲁王》史诗何时演述结束。歌师如果还没有唱完《亚鲁王》,是不得举行出殡仪式的。总之,《亚鲁王》史诗在麻山苗族人心里具有神圣经典的性质,因此这部英雄史诗的唱诵在整个丧葬仪式上的地位神圣不可撼动。
2、丧葬仪式决定《亚鲁王》史诗的结构模式
前面所介绍的麻山地区苗族丧葬仪式过程,是一个连续、有序、稳定的仪式结构。《亚鲁王》是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所演唱的,其演述活动是整个丧葬仪式活动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亚鲁王》史诗的演述既是仪式化的,又是嵌入仪式的,受仪式制约,为仪式服务。丧葬仪式行为规范着史诗演述活动;丧葬仪式框架的大小与延续时间的长短决定了每次具体史诗演述的进程。《亚鲁王》史诗的演述一般要经过一系列环节:猪开路、求亡灵保佑众人、开天辟地及亚鲁王诞生、亚鲁王的历史、亚鲁王后代、鸡经、上天门等等。这些保存着古代苗族巫术思维模式的仪式,环环相扣,稳定有序,是歌师唱诵《亚鲁王》仪式的固化范本。这些仪式从开始到结束基本都贯穿着一个连续、稳定的模式结构。正是这种仪式化的模式结构特点,使得夹杂其中作为仪式活动内容一部分的《亚鲁王》史诗亦要配合统一的仪式化模式结构。总之,《亚鲁王》史诗作为反映西部苗人及其先祖创世和征战迁徙历史的整体文本形成以后,其结构、秩序、模式化的文本特征表现得十分明显,全诗10819行,基本以万物起源、开天辟地、亚鲁根源、亚鲁故事、亚鲁谱系分支的结构定式进行连续有序地传播和展演。因此,《亚鲁王》史诗的神圣性、文学性和审美属性都因嵌入丧葬仪式而需要通过仪式化进程才能渐次展开并发挥其功能和意义。
3、丧葬仪式对《亚鲁王》史诗的文体风格有重要影响
综观整部《亚鲁王》史诗,其表现形式灵活多样,或用叙事的形式朗诵、吟唱,或用道白的形式问答,句式长短不一,且歌唱的曲调变化也异常丰富,不讲究押韵,但讲究押调。《亚鲁王》史诗具有明显的骈体化特征和唱诵特征,这与其口诵方式有关。因为《亚鲁王》的流传基本不借助文字而是靠口耳相传,而且是在送灵仪式上唱诵,其创作动力自然来自仪式叙事或神话叙事的需要,而骈文的对偶、夸饰、用典、排比、拟人等手法,不仅很适合在丧葬仪式这样特殊的场合唱诵,而且能体现出一种直接的音声效果,使诗律铿锵有力,大大地增强了丧葬仪式上口诵活动的感染力,这也说明了丧葬仪式对《亚鲁王》史诗文体风格的重要影响。
三 《亚鲁王》史诗的仪式特征
1、 仪式的庄严和神圣
由于《亚鲁王》史诗的演述场域是在丧葬仪式上,而且唱诵的内容是苗族神话中的英雄人物亚鲁王艰苦卓绝的开天辟地、战争杀伐、迁徙落户等诸多历史业绩,这就很自然地营造起一种庄严、神圣、肃穆的氛围,给予葬礼参与者无形的威压,使众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到庄严、神圣的仪式中去,并从这种族群共同建构、维持的历史中培植和树立起对本族群的归宿感和认同感。对英雄祖先亚鲁神圣性的崇拜统领着整个丧葬仪式。由此可见,在葬礼上唱诵《亚鲁王》,不在娱人,而在为亡灵“指路”,这是麻山苗族人生死转换不可或缺的人生仪礼,不仅体现了他们的宇宙观、生死观,而且与他们的生活世界紧密关联。同时,作为史诗的传承者,歌师们也笃信《亚鲁王》史诗是本族群真实的历史,因而把唱诵《亚鲁王》视为神圣、庄严的活动。《亚鲁王》史诗篇幅宏大,其演述活动是一项极耗体力和脑力的庞大活动,通常持续九至十个小时,单人不可能完成,因此每一次葬礼都要有二至三位歌师,轮流面向死者唱诵《亚鲁王》。而众人的协作不仅是劳动的分担,也是对歌师唱诵内容的见证与监督。一旦歌师唱错,甚至有可能被当场取消资格。特定的演述语境、对祖先亚鲁的神圣崇拜,要求麻山歌师们的唱诵必须庄严肃穆,追求本真,强调《亚鲁王》史诗传承过程中的原汁原味。与东部、中部地区苗族的古歌唱诵相比,《亚鲁王》的唱诵没有“歌骨、歌花”,也没有那样讲究灵活多变的唱诵规则。这就决定了《亚鲁王》的传承和唱诵是庄严的、神圣的,不带有娱乐性。
2 、仪式演述和仪式文本的稳定与规制
由于苗族历史上没有文字,《亚鲁王》史诗只能口耳相传,因而异文众多。整个麻山苗族地区现有《亚鲁王》史诗传承人三千余人,因为每个歌师对亚鲁王故事的记忆都有所不同,各次方言间、各土语间、各家族间难以形成权威的、标准的《亚鲁王》文本。但在一个特定区域内还是有一个相对统一、稳定的《亚鲁王》文本,该区域内的歌师在葬礼中能够顺利地沟通、合作,协同完成唱诵《亚鲁王》的神圣使命。麻山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异文主要体现在其母题次序和不同部分缺失的差异上,但就史诗整体的唱诵内容而言,《亚鲁王》在当下麻山苗族的活态传承中其统一程度还是达到 60%以上。《亚鲁王》史诗之所以在其固化过程中会出现多种版本或异文,一方面是由于史诗的篇幅太长,唱诵的歌师难以记忆完整所造成的;一方面是因为一些词句在不同次方言区可能有些许差异。但歌师们不可能也不会主观故意去形成这样的文本差别。因为在麻山苗人心里,《亚鲁王》史诗被视为本民族、本家族的神圣历史,歌师在丧葬仪式中必须谨遵传统唱诵,个人即兴发挥创编的空间有限。歌师在唱诵《亚鲁王》的过程中,都会尊崇一定区域、某个家族稳定的文本、约定俗成的规制进行传播和展演。无论哪种文本,《亚鲁王》史诗的叙事结构都相对统一和稳定,其情节基干和故事线索就像一棵大树根须茁壮、枝叶繁茂。史诗主体部分的创世、族源、亚鲁的生平叙事像树根和树干,是不同异文的《亚鲁王》所共享的叙事主干,同一性程度较高;再往后,不同姓氏和家族的迁徙路径和历史记忆各异,就像枝叶一样呈现出演述文本异文众多的现象。
3、《亚鲁王》史诗传承人的神圣化和少众化
苗族是一个崇巫敬祖的古老农耕民族,作为信仰表现形式的巫文化是苗族文化的内核。苗族的巫文化通常掌握在专业化的神职人员巫师手中。在麻山苗族中,巫师可分为两个层次。《亚鲁王》的唱颂者即歌师,苗语称为“东郎”,他们是丧葬仪式的执行者;而巫术的执行者,当地苗语称为“褒谋”,汉语称为“摩公”。歌师是褒谋的初级阶段,葬礼上的主祭师通常是技艺高超的褒谋,他们同是《亚鲁王》的习得者和应用者,本文统称为歌师或东郎。麻山苗族歌师是阴阳两界的传达者,其职能是引导死者灵魂回到东方祖先居住的地方去,他们是沟通苗族先祖亚鲁与后人的神圣使者。由于苗族没有文字,《亚鲁王》史诗千百年来只能以“非物质”的状态在麻山苗族人的口耳相传中活态传承着。因为学唱《亚鲁王》的时间一般只能在每年农历正月和七月进行,而且正式唱诵的场域只能在葬礼上,这就要求习艺者必须要经常跟着东郎去参加葬礼,认真聆听东郎唱诵并绞尽脑汁强记。而《亚鲁王》史诗卷帙浩繁,格调庄严,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因此习唱《亚鲁王》不仅需要有学唱的愿望、兴趣、天赋,还需要有顽强的毅力和良好的记忆力,才有可能通过艰苦学习成为东郎。习唱《亚鲁王》短则需几个月、几年,长则需十几年才能出师。《亚鲁王》史诗特殊的演述场域及其传承特点造成了它生存和传承的艰难,同时使得《亚鲁王》的传播主体即传承人出现了少众化的趋向。
四 《亚鲁王》仪式的功能和意义
1、继承传统,传授知识
仪式是一定社会中特定的文化现象,仪式的展演其实是一种文化展演。麻山苗族活态口承史《亚鲁王》是麻山苗族人对英雄先祖亚鲁王及其子孙在开拓疆土时通过神话来描述的一个社会记忆或文化记忆。在丧葬仪式上唱诵《亚鲁王》,其实是亚鲁神话和苗族古代社会记忆在具体事象中的一次文化展演。比如,现今麻山苗族传统的丧葬习俗就是由神话中亚鲁王在母亲死后所举行的丧葬仪式传统演变而来:“亚鲁回来到门前/亚鲁回来到家/亚鲁来制棺材给它/亚鲁来制棺木给它/亚鲁来做灵房给它/亚鲁来做木马给它/杀鸡供它/杀猪给它/砍牛给它/杀猪供它/亚鲁带信他的七个女儿吹七队唢呐从七个地方来到/亚鲁带信他的七个女儿做了七队礼仪来到/七队唢呐送来了七碗白米饭/七队礼仪送来了七碗糯米饭/拿来给那些制棺材的木匠吃/拿来给那些摩公吃。”这是《亚鲁王》史诗中所描述的亚鲁母亲死后的情形,也是《亚鲁王》中对麻山苗族丧葬习俗现象和仪式行为根源的解释。麻山苗族人认为,这便是他们丧葬习俗的由来。亚鲁为其祖先,亚鲁是这样做的,他们也应当这样做。“是亚鲁子孙,就要行亚鲁礼规”,这是麻山苗族崇祖信仰的鲜明体现。通过《亚鲁王》史诗的演述活动,可以使参与及观赏者认识和了解民族的历史文化知识和丧葬习俗,增加对族群历史的认知,维持族群历史传统的延续,这对族群的物质生产、文化生活及人自身的生产和再生产甚至是族群的生存发展都是极为重要的。《亚鲁王》不仅是麻山苗族人自强不息的精神信仰,更是麻山苗族人规范日常生活道德和行为的教义。
2、沟通人神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历史学派”代表人物博厄斯认同神话与仪式之间存在着协作关系,他认为一个仪式就是一个神话的展演,“人类学分析表明,仪式本身是作为神话原始性刺激产物”。苗族人对鬼神的信仰,源自原始宗教和原始思维的“万物有灵”观念。苗族对自己的祖先十分虔诚,他们认为祖先“虽死犹生”,其灵魂永远与之同住,因而在苗族中盛行祖先崇拜。亚鲁在麻山苗人心中既是祖先又是神灵世界的王者形象,其丧葬仪式基本上是围绕神话中的英雄祖先亚鲁王展开的。在丧葬仪式活动中唱诵《亚鲁王》,意在指引亡灵返回祖先亚鲁王时代,并嘱咐死者的灵魂要追随祖先到亚鲁曾经开辟的国土疆域,然后才径直回到祖宗灵魂的所在地。可以说,麻山苗族的丧葬仪式活动其实是一个沟通人神的过程。而歌师则是沟通人神的一个重要角色。开路前,歌师就对亡灵说:“我们要送你回家了,对于我们的祖先你生前没有人告诉你,现在我们就告诉你我们祖先的事情,你要记在心上,回去与他们同在。”然后便将世间万物起源、苗族先祖开天辟地、祖先亚鲁的根源、征战、迁徙、安家的历程以及家族的分支谱系一一唱给死者。最后,由主巫师唱述一条具体的通向东方故国的路线,包括如何解决路上所遇的难题,如何在故国与祖先生活,如何与邻居相处等等,细致入微。作为丧葬仪式过程的布道者和主持者,歌师充当了神——人之间的中介或传达者,他们以“代言人”的方式,将人与神、俗界与神界紧密地联系起来,他们通过自己的唱诵让麻山苗族人与另一个世界沟通。
3、强化和升华族人情感
麻山苗族通过神圣的丧葬仪式活动,唱诵《亚鲁王》来赞美祖先,部族的神话和历史不断重复上演,从而唤起了族群成员的共同文化记忆,强化个体对他们的族缘及血脉关系的认知,逐渐加强与深化族群的共识。麻山苗族葬礼直接参与人数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涉及几十个村寨,其中大多数人与丧家并无直接关系,仅仅是与死者亲戚同村而已。但参加葬礼人员却远远超出血缘、亲缘范围,牵一发而动全身,葬礼的影响范围极广。其中,客头与普通客人、丧家与村邻之间所表现出的深度互助关系,既反映了苗族族群的强大内聚力,也是麻山地区恶劣生存环境的折射。从这个意义上说,麻山苗族丧葬仪式活动其实就是促进苗族个体之间的交流和互动,不断产生群体认同和团结力量的社会过程,在缅怀、祭祀已逝的共同祖先或先人的血缘亲情中,宗族的感情得以凝聚,族群个体之间的交流联系得到加强,这有助于苗族人在未来的生活中彼此照应和帮助,促进群体的生存和不断发展壮大。
总之,《亚鲁王》是一部格调庄严、结构宏大、叙事完整的苗族口承史诗,主要记述了宇宙产生、人类起源以及古代苗族先民创世立业、族群征战、迁徙落户的艰辛历程,同时对该族群的历史、宗教、哲学、文学、天文、风俗、生产、贸易等方面进行了生动地描绘,可以说它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古代苗族文化经典,并且至今仍在麻山苗族的生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亚鲁王》史诗之所以能在麻山地区得以完整地保存和流传,而且迟迟未被发现,除了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闭塞以及当地特殊的社会历史发展背景等原因之外,其传播的特殊场域———丧葬仪式,很容易让人们误把《亚鲁王》史诗当做祭祀辞,这也是《亚鲁王》史诗长期被外界所忽视的一个重要原因。丧葬仪式———这一特定的演述语境,既是培育《亚鲁王》史诗同时又是容易遮蔽史诗的一个文化空间。因此,要深入全面地理解《亚鲁王》史诗的本质特征和意义,须将之置于仪式的视野下加以考察研究。从仪式的视角出发,不仅有助于挖掘出这部苗族英雄史诗的仪式文化内涵和全新的意义,而且还为《亚鲁王》研究开启了一扇新窗口,有助于推动《亚鲁王》研究继续向前发展,使人们对《亚鲁王》史诗的地位、影响、意义能有全新的解读和收获。
张凌波
贵州省凯里市赏郎中学教师
本文刊载于《民族文学研究》 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