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苏非文学在我国东乡族中的变异和发展 发布日期:2017-05-17   作者:马自祥   点击数:2786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公众号

  伊斯兰苏非文学在我国东乡族中的变异和发展

  东乡族是全民族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因此,伊斯兰宗教文学尤其是口传文学在东乡族中的长期流传过程中,无论语言表现形式的变化或作品内容的变化,都是比较显著的。伊斯兰宗教文学在东乡族中长期流传中,自然有它的变异性,这种变异性首先表现在原有的阿拉伯语、波斯语的吟诵讲述变动为东乡语的吟诵讲述,这就为伊斯兰宗教文学打上了鲜明的民族性标记。清代以后,伊斯兰宗教文学,特别是苏非文学,在东乡族中广为流行。苏非文学是伊斯兰苏非神秘主义教派领袖及传人运用诗歌、散文、故事等文学形式表达其信仰,哲学思想,内心修养过程与体验的文学。阿拉伯半岛是其产生的摇篮,它从阿拉伯文学脱胎而出,进而发展为具有独立品格的一种文学。苏非派诗歌不仅给文学注入了伊斯兰的精神和信仰,并带上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随着苏非派的发展壮大,苏非文学也逐渐兴旺发达。苏非文学在东乡族中盛行流传,也是有它深刻的历史根源的。“十八世纪,苏非派各支派从中亚经新疆或从阿拉伯各地,先后传到甘、宁、青后,与儒家思想和封建宗法制度相融合而形成了门宦。从此,‘门宦’一词又成为甘、宁、青苏非派的通称。”而当时,东乡族地区,正是中国伊斯兰教著名的四大门宦,(除哲赫忍耶以外)虎菲耶、嘎底忍耶、库卜忍耶的主要发祥地之一。东乡族地区,各种门宦教派的创立和兴起,也为苏菲文学的广为流传打下了基础,苏非文学最初是由门宦的教长,阿訇、满拉及职业讲道师们用于公众的讲经布道而从阿拉伯语、波斯语的“开塔布”(经卷)中译为东乡语的,或者用小经抄录(小经指用阿拉伯字母拼写东乡语),后来一般的信徒也可以直接用本民族的母语口耳相传了。这方面的作品有诗歌、也有散文、故事。诗歌作品一般称作“拜提”(波斯语,诗歌),主要作品有《哈桑与侯赛尼》、《战黑那姆》、《矣利夫》、《和哲阿姑》、《葡萄蛾儿》等等,(这里举例的都是现在可以收集得到的作品)散文,故事作品主要是本民族中教派门宦创始人的传奇故事为多,这些作品属民间集体创作,除此以外,还有极少的一些阿拉伯文,波斯文的碑铭作品等。以上所述文学的突出特点是:一、表达了信徒为求与真主合一而苦行修炼的坚定和不同修持阶段的体验,对安拉独一的虔诚信仰,颂扬了圣人以及四大苏哈白、缅怀圣地;宣传伊斯兰美德。二、刻意描写自我内心体验、灵魂的震颤,擅长表达心理活动。三、深刻的象征喻义,独特的语言特色等等,下面分别叙述之。

  小经文及拜提

  明朝末年到清朝初年,随着清真寺经堂教育的普及而产生了一种用阿拉伯字母拼写东乡语的拼音文字,叫小经,(小经文字在回族中间流行用阿文字母拼写汉语)当时清真寺经堂教育的读本完全是阿拉伯文或波斯文的,而东乡族阿訇为传经布道讲授《古兰经》、《圣训》不能不使用东乡语,这是为了易懂和容易理解,这种情形自然而然地成为创造小经文的直接诱因。于是用阿拉伯字母拼写东乡语传授伊斯兰教知识,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小经文一般只在经堂教育中使用,例如注释经文,记学经笔记。清代以来,有一些清真寺阿訇和门宦教主还编写过小经文的扎集,记述本教派教主的传教经历或小经译文的伊斯兰教读物,其中也包括宣扬伊斯兰教的诗歌作品或散文。这些诗歌和散文都是以宣传教门为基础,是以赞美诗颂歌的形式赞主赞圣,宣扬伊斯兰教。当然阿拉伯文和波斯文这些方面的作品是很多的,赞主赞圣是伊斯兰教的一项重要功课,并且有的教派表现的相当突出,他们集体放声高歌,声调抑扬顿挫,优美动听,这完全是受《古兰经》朗颂的影响,如“欧麦尔高声朗读《古兰经》中的如哈章,未意,三人惊倒,曰:‘奇文绝调’必非人言也,请问其所自出,圣人曰:‘天经也’”。从清代伊斯兰教大学者刘智译文的这一段文字中,就可以看出,又是“高声”,又是“绝调”、“奇文”,感染力之强烈,以致初听者为之惊倒。美国学者希其在其《阿拉伯通史》一书中也说:“这部经典是一个强烈的,有生命的声音,是要高声朗颂,使听到原本的人感佩的《古兰经》不少的力量是在韵脚、节奏、修辞、动听等方面,这些东西在译本中很难完全表达出来。”赞主赞圣特别是集体大赞,是在选定的日子或时间举行,也是有不同类别的。并且由于教派的不同,所采用的赞美诗的内容和格调也不一样,像《白拉特》(无干、承前启后,和换文卷等义)、《穆罕麦斯》(激情的五言诗)、《买达依亥》(颂歌)、《卯骆提》(泉源)等诵诗,诗集,为不少教派所用。老教的教派门宦对此尤为重视,认真实践。不少地方,在斋月前一个月,人们要请阿訇们到自己家中一起拉着长调念“白拉”。斋月晚拜“台拉威”中间,也有简短的齐声朗颂,在宗教节日或其它有关重大日子,要举行“大赞”,人数之多,仪式隆重,一般在清真寺的大殿内举行,阿訇满拉们围成圆圈或跪或坐,众乡老则在后边一排跪坐静听,阿訇们有领诵、有合诵,声调或高或低,音节有长有短,有的节奏缓慢,有的高亢激扬,有的如泣如诉,内容有赞颂真主独一,万能,赞穆圣之奉命传教,列圣之贤之嘉言懿行,有警诫,有忏悔,有祈盼等等。它们虽然没有一定的曲谱,但是有一定的格调,可说都是由师传,口传身教而成,朗颂的人,有的不由自主的上身晃动,或是头部有所摆动,聆听者也沉入静思之中,除了在节日和其它重要日子举行“大赞”,平时,一般大都是在早晨和晚上举行。

  东乡族中在清朝时期的一些阿訇,宗教学者,结合自身和现实情况,对这种形式有所借鉴,并有了一定的发展,即不限于用阿拉伯文或波斯文的颂诗在清真寺内“大赞”,而是用东乡语仿效并参照阿拉伯文,波斯文的“拜提”撰写或吟诵这方面的诗作,如《圣人登霄》、《矣利夫》、《哈桑与侯赛尼》、《战黑那姆》、《葡萄蛾儿》、《和哲阿姑》等等。

  《圣人登霄》是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麦德的登霄传说;是伊斯兰教文学宝库中的一支奇葩,讲的是先知在神圣之夜由天使哲布勒伊利带领上天面见安拉的故事,该传说源于《古兰经》、《圣训》。随着伊斯兰教的发展普及,先知登霄传说也不断发展完善,先后出现的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版本有四、五十余部,清代以来,东乡族中伊斯兰教门宦教派的产生,登霄传说的东乡语版本《圣人登霄》出现,由于受到诸多艰制和局艰,类似的不少“拜提”见诸文字刻印的几乎没有,大都为口传手抄,而且是用小经拼写抄录的。

  《圣人登霄》的拜提中叙述详尽,细节生动,讲述的故事概梗大致是这样的:

  圣人的女儿法土麦9岁那年的斋月格得日(伊历27日)晚间,哲白勒以利天仙传达胡达召见的旨意,圣人乘宝石飞驹从麦加启程,登上了巨石上竖起的宝石天梯,飞向七层凌霄。七层天的每道天门都由天使把守,每层一个主宰,第一层天庭为银,傍生翠绿的高夫山旁,伊斯美尔为主宰,第二层为铁,由易卜拉黑麦坐阵;三层为铜,达伍德和苏莱曼共同主持;四层主宰是伊德里斯,先知从他那儿了解到天仙伊兹拉伊夫的使命,在人的寿限到时,派40位天仙将灵魂从肉体中抓出来,区别善恶后再分送七层天堂或七层地狱,在圣人的一再请求下,天仙在其身上演示抓灵魂的过程,五层天庭由贮藏天火的马立克主管,他为圣人演示不忠不信的男女在火狱中所受刑罚;六层天上,穆萨见到圣人穆罕麦德自叹弗如,羞愧得泪流满面;七层天上住着易卜拉欣及其儿孙;易司马尔利、易司哈给、叶阿古白坐在他的身边。圣人穆罕麦德向他跪拜后,坐在天仙哲布拉伊利的右翼上到了天极。然后天仙请圣人独自前往,他的地位不允许他再作陪同,否则会被胡达的光芒灼死。圣人感到非常恐惧,天仙便用翅膀保护他。上天听了胡达的命令,天仙取来珍珠席和素绫软垫请圣人坐上,放入光芒的海中,经过了白光之海,黄光之海,黑光之海,圣人登上了彼岸,见到天仙米卡伊来兄弟,得知四位天仙的来历,在米卡伊来的指示下,圣人抬起头,看见光芒四射的宝坐即在眼前,圣人在众天仙的簇拥下穿过七万层铁的屏障,接近了阿日宝坐,他与真主胡达之间只有独一的屏障阻隔,胡达下令拉起这首屏障,圣人立即被胡达的伟大之光所淹没,无法用肉眼见真主,他以心眼见到真主。胡达呼唤他靠上前,手扶在圣人的肩头,圣人立即感知前世后世的全部知识,心中漾起阵阵欢乐,胡达给他解释了人的创造,众先知众圣人的地位作用,并给大众信教穆民下降了宽恕,慷慨、仁慈之性,规定了五次礼拜的具体时间,尔后圣人告别了众天仙,仍由哲布拉依利天仙送其返回人间。

  东乡语拜提的这个登霄传说的作品有他自己的特色和色彩,特别是有些教派门宦的信徒,念诵此段拜提,以此为象征,形象的描绘了内心修炼过程,表达认主独一、存在单一,见证单一的哲学思想。

  《哈桑与侯赛尼》这首东乡语拜提,则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是吟诵祈求的哀诗,拜提所述的主线内容取自伊斯兰教四大哈里发后期的一次导致伊斯兰教分裂为逊尼派、什叶派的重要历史事件,即卡尔巴拉惨案,穆圣的外孙,殉教的伊玛目哈桑与侯赛尼被倭马朝士兵杀害以后,他们的母亲,穆圣的女儿法土麦太太泣诉祈祷呼唤的哀诗,这首流传已久的东乡语拜提,是仿照十二世纪波斯苏非文学以表现侯赛尼殉教为宗界的宗教神秘剧,“嗒阿吉亚”而改编口传的诗歌作品。所不同的是,东乡语拜提中模糊淡化了具体的历史背景,具体的地名和具体的反对派人名,除吟诵的哀诗外,其它内容一概从略,诗中只是对侯赛尼的殉教产生了深刻的同情,带有深沉悼念之意。

  《葡萄蛾儿》则是巧妙地构思了“灯蛾扑火”,不惜牺牲身躯的寂灭,孜孜追求光明,滤净心性,得以永生的情节,借以阐明一个重要哲理,要想接近真主,就必须禁欲苦修,清心寡欲,甚至通过大劫大难,来达到“人主合一”的佳境。从而使灵魂获得永生。如:

  是如豆的那么一点烛光,

  磁铁一样吸引着葡萄蛾儿。

  冲破一层层黑沉的夜幕,

  一次次地扑来扑去。

  在灼痛的烈焰里,

  变黑夜为永远的黎明。

  而《和哲阿姑》则用隐喻,象征手法,诗中少女的美丽,善良已不是表面字眼上的普通含义了。通过对“情人”的思念,爱恋和追求,委婉含畜地表达出对真主的虔诚和信仰,进而阐发“人主合一”的神秘主义观点。如:

  和哲阿姑的容颜,

  像一枝俊美的花朵,

  在这枝花朵前头,

  有一双绿莺哥不停地鸣唱;

  绿莺哥疲倦了,

  疲倦了,也不忘时时的参悟,……

  这些拜提,不注重形式的完美和音调的合谐,却内含深邃,寓意深长,感情充沛。

  还有一些拜提是把一些趣味盎然的寓言故事与艰涩深奥的苏非哲理熔于一炉;有些则是篇幅短小的寓言诗和象征意味的劝戒诗,如:《矣利夫》、《呀、五油尼》等。矣利夫是阿拉伯字母的头一个字母,类似阿拉伯数字(1)字,按照东乡胡门门宦对(1)矣利夫的解释,他们说矣利夫“一字为三”、“三字归一”也就是:“真主、圣人,穆民归为一体。”“矣”的音节指的是真主,“利”的音节指圣人,“夫”指的是穆民,就是真主、圣人、穆民三位一体,合起来就是“矣利夫”(1),他们的根据是,穆圣曾说过,“安拉米郎那西,卧立穆唉米路西,敏尼”,其意是:“我是从胡大上来的,一切穆民是我上来的”。胡门门宦的这一解释,遭到其它教派门宦的反对,但也没有谁彻底驳倒这一阐释。这种观点在清代伊斯兰学者刘介廉的《天方情理》中也有类似的论述。如果追根溯源,其实这是阿拉伯、波斯苏非派的主要论点之一。东乡语拜提“矣利夫”中是这样吟咏的:

  唉利夫上有一个十二缠给的绿化树,

  绿化树上长着十二角(ge)杈,

  绿化树上开着三百六十个叶子,

  绿化树上长着四十八个仙果,

  绿化树上开着两朵牡丹,

  诚实的人;

  除你的本身再无处寻,

  两朵牡丹指的是什么;

  两朵牡丹说的是,

  我们为人;

  上来下去的两口气数,

  这两口气数珍贵的很,

  ……

  好一个唉利夫,

  唉利夫上有一个图金绳,

  唉利夫上有一个巴巴树,

  唉利夫上坐着一个莺哥;

  土巴树上坐着一个绿莺哥。

  ……

  通篇都用象征手法,绿化树象征时间,光阴,十二个角杈象征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个叶子,指伊历的三百六十天,两朵牡丹象征人一呼一吸的呼吸空气,维持生命,这里须指明的是有些教派门宦,除了舍拉尔提(指念、礼、斋、课、朝五项天命)外,还着重“妥勒格提”(修炼的副功),一呼一吸之间都要默念“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清真言,从而说明,《矣利夫》这首拜提是富有象征意味的宗教诫诗,主要借助文学手法的感染力,注重信仰的劝诫作用。类似的还有《呀、五尼油》都是警句式的格言,如:“施舍者不能进多灾海(指火狱),虽然他干了一些坏事也罢,吝音者不能进天堂,纵然他干了一些善功也罢,”“无常是一碗水,人人都要喝它,坟墓是一座门,人人都要进它。”还有的拜提对人性的贪恋进行了诘难,指出了习惯如役的心灵,为此意志应战胜习惯,以便心灵对尘世污染的解脱。

  到了近代,东乡族中流传了很多以本民族母语编写吟咏传唱的通俗易懂宣传教门的拜提,吟咏传唱的不仅有男士,尤其在妇女中流传较广,这些拜提的吟诵传唱形式,一般多在亡人逝世后在整霄守灵的长夜里,正式念完“亥亭”和“大赞”之后,女眷们多请守灵的阿訇和满拉或擅长者吟诵,吟诵者拖着悠扬的声调,如诉如泣,如慕如怒,听者入痴入迷,悲切异常,产生了一种对后世,对真主的敬畏心理而感悟人生。

  克拉麦迹——各门宦教派创始者的种种传奇故事

  东乡族民间文学在其发展长河中,不能不受本民族宗教信仰的深刻影响,因此历史人物的传说故事,特别是东乡族著名的宗教界历史人物的种种传奇,也会在民间传说故事中有所反映,而“麦拉克迹”,正是这种传说故事的特殊表现形式,“克拉麦迹”一词原是阿拉伯文,指超常的事物。最早的“克拉麦迹”是专来传述伊斯兰教圣门弟子和苏非大师,那些筛黑,臣卜利、上人的种种奇特怪异的生活体验的奇迹故事作品,属于苏非文学的一部分,也是阿拉伯故事的一个特别品种。后来,特别是十八世纪以来,东乡地区教派门宦创始者“克拉麦迹”的传奇故事渐渐流传起来,因为“克拉麦迹”的传说作为东乡族一种特定历史时期的民间文学创作,不仅要通过具体的、个别的事件和人物来传述历史,而且从引人入胜的要求出发,必然排除大量的,一般的,平庸的事件而选出奇特的,更加具有鲜明性和尖锐性的事件,以取得充分的社会效果。

  东乡族的“克拉麦迹”故事一般短小凝炼,叙事简洁明快,内容都是些即符合情理又有点超出常规常识,奇而可信,可信而奇的事情,它所描述的丰富的生活经验给人以深刻的启迪,只不过民间的丰富想象力给它涂上了一层神秘主义色彩。

  东乡族的“克拉麦迹”的超常故事主要是以下几个类型:

  1.反映人们对“上人”们的救灾救难,解民于水火的崇敬心理。东乡唐汪乡峡口拱北的墓主人是穆罕麦德、罕乃非也,又称贵巴巴,是嘎底忍耶大拱北门宦道祖祁静一的小学时代的老师之一。传说唐汪川很久以前是一个湖泊,未疏通前,水患严重,经常危害着附近各族人民的生产和生活,以致湖泊沿岸虽然属于肥田沃地,但无法耕种。后来穆罕麦德十九世后裔罕乃非也,由波斯来到中国,后到东乡唐汪乡,他见洮河水患严重,便在一架山岩上做了一个祈祷都哇,尔后拿起一柄利斧,狠命的朝山岩上尽力挥去。……在他的引导下,唐汪川的群众通心协力,疏通了河水,把挑河水引入了峡口,水患渐渐平息下去,万亩良田上重有了犁耕稼穑。后来大拱北门宦的群众为了纪念先贤,给他修了墓冢,名曰峡口拱北。

  2.关于预测未来,未卜先知内容的故事。相传,清朝嘉庆年间的临洮门宦的教主纳苏龙底尼有预知未来之说。纳苏龙底尼也叫马玉焕,他屡屡显示“克拉麦迹”,在东乡族中信徒很多。当他病危的时候,有个虔诚的教徒前去探望,并悲切切地问道:“无常能否代替,如果真的能够代替的话,我真愿意代替你老人家去。”马玉焕躺在病床上,吃力地点了一下头,嘴角浮上了慈祥的笑容,并小声回答说:“你可以代替我的”,说完教主去世了,这个探病的教徒也同时去世了。当时各地的信徒们听说教主无常了,就谋算着把教主的尸灵偷迁,好荣耀本地方,有个地方的教徒先下手为强,连夜挖“麦咱”(坟),“麦咱”有一丈多深,分为二层,六尺以下的一层穴坑里埋葬着那位虔诚的教徒,最底层安葬的马玉焕教主,而捷足先登偷挖的一群人,连夜偷去尸体,夜色沉沉,仓促间不辩真假,到达目的地一看,却不是教主的尸体,而正是那位口称愿意代替教主的虔诚信徒。教主生前就知道有这么一段插曲,使教徒们更加敬服。

  3.遥感风雨,祈雨求术,传说中东乡库卜忍耶的道祖穆罕引底尼和胡门门宦的胡子太爷这方面神奇的显迹很多。一次,胡子太爷曾受甘肃总督之邀,往兰州祈雨,以解省垣旱情,当他在总督派来的卫兵的护送下,乘一顶绿轿走到黄河边上,黄河渡口一时寻不到渡船,急得卫兵们团团乱转,不料胡子太爷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做礼拜用的一张破羊皮铺在河面上,尔后从容地坐在上面,于是那张破羊皮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徐徐浮飘,如同一千零一夜故事中那神奇的飞毯,不一会儿飘到了对岸,尔后他就在对岸沙滩上又铺展羊皮,做起晌礼,祈祷“都哇”刚一做完,只见乌云四起,铺天盖地降起大雨来。

  4.关于为民请命,毅然献身的故事。大拱北道祖祁静一的老师绥费格哈菲勒,又叫俞巴巴。相传清朝康熙初年,河州城知府,征调四乡农民,高筑城墙,而西北角的一段,不知怎么旋筑旋塌,老是修不起来,官府便怪罪下来,说刁民偷懒,屡用严酷的惩罚措施,弄得四乡百姓欲哭无泪,这时俞巴巴来到官府说:“请不要责怪百姓,把我一个人倒扣在一只水缸里,和泥土一块筑进城墙里,西北角就会牢固筑起来的。”官府真的如法炮制,再让百姓修筑,于是城西北角修起来了,四乡百姓这才解除苦役,回家的路上,见俞巴巴也在人群中谈笑风声,并未被筑进城墙里,这一下,四周的山民百姓纷纷议论起俞巴巴的“克拉麦迹”神奇无比,后来俞巴巴寿终正寝,嘎底忍耶的众多教徒为他修建了一处拱北,叫城角拱北。

  东乡族各教派门宦创始者的“克拉麦迹”传说,一般都是口传的民间作品,类拟的故事很多,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小经传抄于世,并且绝少有著作者姓名,原因可能是并非一个人的创作。如果这些东乡族“克拉麦迹”的作品尽力挖掘,搜集,整理,不仅对研究东乡族民间文学,并且对研究中国伊斯兰教的教派门宦源流,都是很有帮助的。

  碑铭诗文

  东乡族没有文字,因而古代文献资料非常稀少,但在东乡本土,有的拱北和古老的清真寺里,有一些异常珍贵的碑铭,(多数碑铭因在极左思潮的冲击下,历次政治运动中,已遭到人为的毁坏),从有些还幸存的碑铭来看,都是歌颂和记述东乡族中开创教派门宦的创始者传播知识和忠贞教门的事绩。碑铭,一般都是诗、文并茂,即有优美的抒情散文,又有格律韵律的诗歌,且都用阿拉文和波斯文交替使用,穿插。一般用阿拉伯文的散文笔调叙事记实,用波斯文诗歌形式抒情歌吟,同一块碑铭上两种文体,两种文字交相辉映,相得益影,珠联璧合,浑然一体。碑文的作者们都是佚名的,但这佚名的作者们的波斯文和阿拉伯文的水平很高。北庄拱北阿文碑光绪八年所立(1882年),主要记述了北庄门宦创始人马葆真的事绩,北庄门宦是甘肃临夏东乡族中势力最大人数最多的门宦之一,它创始于东乡,而越出东乡发展到甘、青、新三省,它的创始人马葆真是东乡北庄人,故曰北庄门宦,昄依其教者,不仅有东乡族,还有回族,撒拉族,保安族和维吾尔族,人数曾达数十万。马葆真出生于一个东乡族农民家庭,从小就在本村清真寺念经,及长同河州开沟瞎太爷在河州攻读阿拉伯文,学识出众,名冠八坊,28岁那年,清嘉庆五年(1800年),慕名穆罕麦德第二十八辈后裔舍赫乌尼亚的学识和声望,不惜千里迢迢,徒步到新疆沙车牙勒光道堂,没有遇到名师,又返回故乡,继续学习经典,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年已四十岁的马葆真,又第二次徒步到了新疆沙车牙勒光道堂,终于拜访了舍赫乌尼亚。舍赫乌尼亚被马葆真的求学精神所感动,遂收为穆什勒德(徒弟)将虎夫耶的主张和干功要点传授给他,命他以《古兰经》、《圣训》为本,把念、礼、斋、课、朝五件功课作好,然后按规定要领,早晚念“则可若”,静修参悟,临行时给马葆真一个传教凭证(上写牙勒光道堂传教历史,主张以授权马葆真在临夏传教证明,此证明是用阿拉伯文写的,只限马葆真本人,别人无效,又命他先去麦加,完成朝觑功课后,方能传教。

  马葆真回到东乡后,就准备朝勤,他在嘉庆十九年(1814年)曾去麦加朝觑一次,取得了“哈知”称号。回国后,即在东乡北庄传教,后来信奉者越来越多,从此,北庄就成了该门宦的正式名称,传遍西北各地。

  马葆真从嘉庆一九年至道光六年逝世前的十三年期间,曾先后三次去麦加朝觑和访师游学。他每次都是背着“背架”,跋山涉水,经新疆,越葱岭,过阿富汗等地,去麦加朝觑,每次路费都是家乡信徒资助的,马葆真之所以在东乡族中拥有众多教徒,威望和影响,并与当时河州地区的穆夫提,大拱北、花寺等较大的门宦齐驱并驾,主要原因是马葆真经典学识广泛,又能苦干苦行。他除做完“五项天命”外,还在每天夜里,要用一定时间做礼拜和念经,念“则可若”,他本人反对教徒对他跪拜,反对向他要“引领教徒进天堂”的口唤,反对教派门宦之间的互相抵毁。在宜讲伊斯兰教义,大讲北庄门宦主张时,一再强调要先抓紧干完“五功”,然后才有条件干“脱若格提”。由于他的这些主张,符合格的目的尊行,所以受到格的木的普遍赞扬和尊重,因此,他生前与其它教派没有发生纠纷。他逝世后,其它教派,门宦群众参加他的葬礼的很多,表现了各族穆斯林对他的尊重。作为一个门宦的“老人家”,能被其它各教派门宦的教徒如此信赖,是少见的。

  北庄拱北的阿拉伯文碑,正是记录表彰马葆真传教的功绩。碑中用烘托宣染的手法,描写了他的出生情况:

  我要赞美泅水探珠的人,

  是像太阳一般光亮的珠子。(波斯文)

  你即如此,我们受伺奉的首领,掌事者,就是真主派来亲信可靠的那个人。《古兰经》说:“真主说过,真主把他需要的那个人选择引领在他的跟前。(阿拉伯文)

  真主为每一个预备了要完成的一椿事情。(波斯文)

  在他吉庆的生前,他的母亲梦见了十五晚间的月亮,落在她的怀里,不多日,便生了最喜爱的儿子,两颊红得象花,头角峥嵘耀亮。(阿拉伯文)

  阿文碑中不仅有烘托渲染,且有比喻引用,形容修辞,而同时所立的汉文碑《北庄追远亭碑记》中,马葆真出生的描写,竟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母梦明月逐娠焉,马生,果异常”。北庄拱北的阿文碑和汉文碑同时所立,都是追记马葆真功绩的,碑文阿,汉对照,阿文比兴更佳,修辞优美,语言流畅,达意明晰,是当时很好的散文作品,而汉文碑,书写刻字均有署名,落款处赫然称明作者的身份功名,“咸丰时举人,同治甲戍科进士”。显而易见,汉文碑雇请当时名利场中贵人,行文虽说简炼,却难免八股气息,两相比较,署名的汉文碑不及佚名的阿文碑形象生动,亲切感人。碑文中还以激情的辞句赞扬了马葆真远道求学的精神。如:

  ……他学习‘妥勒格提’礼仪最高道理,付出了很大精力,刻苦钻研,依赖老师的提携指导,将近一年,他的老师命他回家。

  (诗)凡是有了认识的人的心上

  有如长了眼睛

  他能看见人所不见的事物

  他的默念

  即使是两肩上贤德的天仙

  也不知晓

  飞鸟即使没有翅胯

  也能飞在调养世界的真主天空

  他只能遵命而归,临别悲伤。

  在离别亲人时,虽然少,也不是少,

  如眼中落下半根毫毛,也是伤人的。(波斯文)

  归后,他升学讲经,明显“舍勒而提”(五功)隐传“妥勒格提”。由于他的学文感人,使许多人心中雪亮,他的说教,都是实践,而不是表面。从他的模范行动下受到感化,非言语所可形容。待他卸下教学的担子,想起老师,如火烧胸。于是第二次到吉庆的城堡,在尊贵的老师那里,和其它门徒一同进修,接受指导,升腾于向往的峰顶。

  《古兰经》说:“真主无私的恩赏,要给他所需要的人。

  (诗)同贤德的人在一起

  一切事情都不烦难

  这一番,这个幸福的事情

  降临在何人?(波斯文)

  他在清高的“奈格实般定耶”的“妥勒格提”的功夫上,依靠了亲近的灵魂,他是“妥勒格提”的光明,“海勒格提”的光明,世界的表率,一切用功人的眼泉,一切同生人的救度,把一切心转为尊贵,把一切眼为明亮,他是悯赐人的库房,真理奥妙的窖藏,明指暗点最显之处,是基础的升腾之处,是承领的道理,是本未究明之处,教门五功的光辉。

  老师又命他第二次回到家中传教,归后,他便忙于引领人,教导人,显示“奈格实般定耶”的“妥格格提”。把“弗提恒那”(一种念头)的海水,引到了中国的国土,把伊斯兰教门的改造,另扎了基础,许多人在他吉庆的手上入了教,从他吉庆的光辉上发出了信仰的光明,他给他们解释了一切认识,一切奥妙。他引领的光辉照亮了城乡的,像东乡(太阳)般照在各个地方,他对信徒,因材施教,接受程度倾降余光,有一半人接续达到全美的品格。给一半人向往的感想,他在尊大贤德的位置上传教十三年……

  (诗)这是在无形幔帐中的吉庆

  你看,什么人能抓住它的要领。

  归真之日,时在晨哺,他迎接了真主的召唤,他的灵魂的鸟,离开了瘦小的身躯的笼子。展开了双翅,飞入清净的花园,在至近的树上安巢,与知己的亲人共同修养。在时至圣迁都1242年6月25日(阿历),即中国道光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诗)一个知识浅浮的人

  诽谤过一群人

  我的舌头可以回答说

  曾经缚过世界上所有狮子的绳索

  孤狸的诡计

  怎么能割断这根绳索呢?(波斯文)

  以上所说,都是表彰功绩的丽词佳句,写给一位中国伊斯兰教门宦教派创始人的碑文,不可能没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但是碑文中细致的描绘,优美的想象和感人的激情,是无法剔除的,尤其在阿拉伯文记述中穿插引用了波斯文诗句,因而更加显得情真意切,炽烈感人,委婉含畜,内涵丰富,诗中巧妙运用波斯文诗句中典故隐喻,双关语等艺术手法,给人留下了回味余地。

  在古代,特别是清代,东乡族所聚居的河州地区,伊斯兰教门派较多,大凡东乡族伊斯兰教职业者的阿訇,满拉等,在学习伊斯兰教经典时必学阿拉伯文的同时,还要必学波斯文,当时要求一个好阿訇,要学三种语言,即“阿拉伯文”、“波斯文”、“土耳其文”,因当时统治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是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最起码的,至少学两门语言,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对穆斯林来说,阿拉伯文是诵读《古兰经》的语言文字,其神圣地位不容置疑,而波斯文中的苏非派宗教神秘诗从伊朗道堂内盛行以来,流传很广,许多波斯文诗句,尤其古代波斯大诗人鲁米的《玛斯纳难》,萨迪的《蔷薇园》等,这类宗教劝诵性作品,数百年来不仅是中国穆斯林,自然也包括东乡族,学习波斯文最理想的范本,也是他们克己拜功,修身养性的必读经典,它以凝炼而精确的语言和道德信条,字里行间闪烁着智慧光芒,同时饱含着炽烈的感情,用五彩缤纷的长线穿着箴言的明珠,因此,在东乡族佚名的阿拉伯文碑文作品中,穿插有大量的波斯诗,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文发表于《西北民族研究》1993年第2期,注释因篇幅问题已删去,若有需要请参见原刊。

  作者简介:

  马自祥:男,东乡族,甘肃东乡人,中共党员,西北民族大学教授,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主席,瑞典皇家艺术学院荣誉博士,英格兰皇家艺术研究院荣誉院士。马自祥教授长期从事民族文学创作与研究,是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队伍中的一位学者型作家。曾获首届世界(亚太地区)民间艺术最高奖“金飞鹰”奖,首届、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首届“中国民间文学山花奖·学术著作奖”、第九届“民间文艺山花奖·成就奖”,全国中流砥柱报告文学评奖特等奖,甘肃省文艺终身成就奖等奖项;以及中国文联、中国民协德艺双馨会员、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等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