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契约的自传:进入《青白石阶》的路径
李冬旭
对于《青白石阶》,大多学者与作家对其的定位是“作品集”或“散文集”。如要以“集”命名,那么无论从字面或者内在理路而言,便有了“组合”之意,而这也形成了笔者最初的期待视野——一种对于“完整性”的忧虑。但伴随着阅读的深入,这种忧虑被逐渐消解,原初的期待也被不断打破。这部作品并非松散的作品集合,贯穿于其中的是作者深刻的生命体验,并在其中生成了“史”的厚重,一部独属于作者的生命史与心灵史跃然纸上。那么,这便抛给了我们几个问题:对于《青白石阶》,我们应该如何进入其中?是仅仅当作一部“作品集”作审美的鉴赏,还是需要通过其他途径去理解它?或许,从“传记”的角度进入《青白石阶》,能看到属于“柳客行”抑或“马骏”的多维面向,其二者也并非简单的“同一”存在,这种“同一”自身便包含着其复杂性——或者说,只有从“传记”的角度入手,才能透视这种“同一”——我们需要对这种“复杂性”进行“保卫”,并进行一次谜底的揭晓。
我们如何对“自传”这一作品形式进行判定?抑或我们为何要以“传记”作为路径进入文本?作家的“阅读史”成为判断之方法,史铁生成为其中的关键,这也使得文本与“副文本”形成了共振。在“副文本”中,马金莲在序言明确指出:“我想到了史铁生,于是建议他读史铁生”,这让我们得以知晓两个有着相似命运的作家在精神上“相遇”过。那么,到底是读了史铁生的哪部作品?作者在正文中多次提及的,是《我与地坛》。实际上,有学者在上世纪便已经指出,《我与地坛》的“自传散文体”的文体特质(陈顺馨)。作为文学的“精神导师”(李宗刚),史铁生之于作者的影响是极大的,二人不仅仅是命运的共鸣,生命感悟的契合,还有着对于以“文学”审视“生命来路”(张新颖)的执着追求,“自传”成为了一种文本的形式,更形成了生命的结构。
但这仍然与传统所谓的“自传”并不一致。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自传热”中,较为有代表性的便是《从文自传》,但就算在“自传”之外赋予其“小说”的文体特性,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种内部的连续性,一种对自身来路连续性的追问。《青白石阶》却是以散文的文体,合集的形式进行来历的追溯,不消说散文之于小说连续性是处于弱势的,合集的形式也放大了散文对于“片段”的追求而生成出一种“解连续”的“断裂”。那么,如何弥合这种“断裂”?作者采取的方式是有意识地“排列”。“成长篇”“生活篇”“爱愿篇”“随心篇”“感悟篇”的篇章排列或许从字面上看还不太明显,但观其内容可以发现,这就是“柳客行”从少时到现在的行迹勾勒。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分清两点:
(一)已发表与未发表
(二)柳客行与马骏
然其二者,却又是一体。《青白石阶》中以往发表的作品是有着清晰出处标识的,而没有标出的篇目是未曾发表过的,但被作者编入其中的——这便是“排列”的策略所在,也是“连续性”的补充所在。如果说,发表过的文章是以柳客行作为“文学”的眼光对生活的感触,那么仅仅收录此种,便无法回答“柳客行”何以“柳客行”。所以,加入那些未曾发表过的篇目,恰恰补充的是以“生命”的目光追溯自己来路的“马骏”的历程,如此,柳客行与马骏才在这部传记中形成了“同一”——作为文学的柳与生命体验的马,缺一不可,自传契约也就此达成。菲利普·勒热讷早已经告诉了我们,“自传契约的形式不拘一格,但所有的形式都显示出遵守他的签名的意愿”,而“自传契约就是在文本内部对这种同一的肯定”。若从叙事学角度的作者与叙述者而言,柳客行与马骏注定无法形成“同一”,但如果将《青白石阶》作为一部生命的自传,马骏作为前半程的生命体悟与作为文学表达的柳客行却又绝对不能分割,这是一种对“生命如何文学”的个人化表达,又是“马骏如何柳客行”的历程追溯。在《青白石阶》的结尾处的篇章中,“马骏”的名字出现了,这种出现也证实着马骏的存在,或者说,之于柳客行而言,马骏的存在,二者绝不是非此即彼,生命与文学也绝对不能分割,“同一”彻底显现。
由此,我们又可以管窥作者的另一自传路径——显性自传与隐性自传的结合。我们在文本中,注意到“柳客行”更多的是看到文章的发表处,而获知其文学化的存在,但对于自己如何成为文学者,作者的着墨实际上是不多的,着墨更多的是自身的生命体悟。这种生命的体悟,实际上是线性且发展着的,从对身体的审视,到对父母的感恩,再到对自身生命的感悟,最后升华到对他者生命的领悟与尊重,如何再回到自身,这难道不就是一个人对自身来历的回望吗?这难道不正是一部作为个人史与心灵史的“显性”自传吗?但这并没有结束,我们可以看到,这部作品的署名是柳客行,也就是说,作为“隐性”的自传在署名的那一刻才真正形成:生命的马骏终于成为文学的柳客行,其昭示着“生命何以文学”的过程与结果。这种“双重自传”结构,形成了独特的“自传空间”,它不必像菲利普·勒热讷一样,试图让读者去追问“谁是谁”,而是形成了“我何以成为我”的情感结构,“真实性”不再成为第一性的问题,这个空间的支撑换成了“情感”与“过程”,就像作为获奖者的柳客行在颁奖典礼所言:“虽然我坐在轮椅上,没办法游历祖国的美好山河,但是柳客行可以,他能带着我游历美好的山川,就像今天柳客行带着马骏来领骏马奖”。柳客行与马骏,都是真实的,他们也都是“同一”的,当“真实性”毋庸赘言之时,我们便可以看到写作者更为深广的情感结构,并在隐显之间,真正进入他的世界,“立体”也由此产生。
作者简介:李冬旭,男,山东德州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在《江西社会科学》《中国图书评论》等发表论文若干篇。
文章推荐:任淑媛老师(宁夏大学)
图文编辑:冶明花(宁夏大学)
责任校对:刘深(宁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