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日常与宏大历史的复调叙事—读叶梅《北斗牵着我的手》

王璐瑶

承接尼采“上帝之死”对西方理性传统的反叛，福柯宣称的“人之死”则进一步解构了至高无上的认知主体，资本主义理性王国的哲学根基遭到颠覆，以反中心、反理性、反意义为特征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在20世纪50至60年代开始兴起。利奥塔指出，后现代是“对元叙事的怀疑”，即对依附于现代性语境的政治解放叙事与哲学思辨叙事等宏大叙事的解构。与大叙事衰落相对应的，则是小叙事的出场，体现为关注个体、局部、多元的经验与知识。伴随后现代主义思潮的风靡，适逢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与城市化进程的发展，经济活力的释放带来个体意识的重视，个人主义与消费主义盛行，社会文化表现出多元化的价值取向，当代文学创作也体现着后现代语境下的小叙事之转变，呈现出鲜明的日常生活叙事转向，注重个体的日常生活与私人的生活空间。

叶梅也着意于个体的日常生活图景，她从儿童本位的视角出发，以儿童牛大冬作为主人公，围绕着牛大冬的日常生活与成长体验，以天然共同体的家庭为基本原点延展至学校、社会等现实生存空间，由此生发出牛大冬的娱乐游戏、人际交往、学习与实践、观念认知等一系列孩童的日常生活链，展现出当代儿童丰富多彩的生活状态与热爱科学、勇于探索的精神面貌。小说中牛大冬在看电视得知北斗卫星的项目后，产生奇思妙想，希望在北斗七星上建太空观测站，便动手打造积木王国，与妹妹小花签订秘密合同，兄妹间的相处嬉戏妙趣横生；牛大冬暗中与佟星比试考试分数与跑步成绩，视之为“冤家”，又在得知佟星爸爸是火箭发射工程师后，与佟星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体现出孩子们在相处时既有争输赢的较劲、敌对心理这种固有的天性，又有握手言和、相互帮助的友爱意识，大冬也时有学习的烦扰与贪玩的心态，这些都展现出儿童复杂的心理世界，活泼可爱却又顽皮较劲、并不完美的形象，更显鲜活生动；牛大冬的家人们带领大冬去樱桃农庄采摘，抬头仰望浩瀚星空，去天文馆参观科普展览，感受尖端科技与宇宙魅力。正是在这些具体细微、琐碎热闹的日常小事里，牛大冬与孩子们一起长大，心灵获得成长，梦想生根发芽，作者塑造出1802一家、佟星一家、个性迥异的孩子们等众多人物群像，成为当今时代下少年儿童成长历程的现实缩影。

此外，叶梅的小说呈现出21世纪以来的日常叙事对90年代的承续与超越，体现着人道主义精神的回归与人性存在的诗意表达等审美新质。90年代的日常叙事注重身体狂欢与复活、物质欲望的追逐等叙事主题，原生态的生存本相与零度情感的叙述解构着常规的意义阐释，迅速陷于后现代话语游戏消遣、缺乏深度意义、碎片化与平面化等危机。因此，根植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文学，应重新复归人的生存根基的意义本身，与人心、人性对接，在平常琐屑的小叙事中凸显出深广的灵魂空间，书写生活的诗意、人性的崇高，重建对生命、现实、历史的人文关怀，以小叙事承载大乾坤。

叶梅的小说展现了儿童生活的日常图景，却并未因重复琐碎的日常性陷入意义丧失的困境，还为日常赋予了海德格尔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意义。她以童心的视角表现了人性的美好与崇高，原本平淡无奇的日常成为敞亮人性的诗意空间，人性的光辉得以澄明与显现。牛大冬父母在品行上言传身教，当牛大冬父子发现受伤的小喜鹊时，爸爸将喜鹊带回家，妈妈给喜鹊疗伤，展现出牛大冬父母美好善良的品质；老雷达兵、科技迷外公潜移默化地培养大冬对宇宙、天文与科技的兴趣爱好，总是呵护着孩童稚嫩的心灵与梦想，耐心给大冬讲解科学知识；大冬与佟星化敌为友，在探索科学这一共同兴趣爱好的引领下，互相关照，一同进步。这些都谱写了新时代下美好亲情、友情、师生情的赞歌。正如乔伊斯所述，“在那一瞬间，似乎最寻常之物的精髓在我们看来也是明晰发光的。艺术家也许能在语言中或是姿态中，也许是在某种值得注意的心理现象中发现一种突然显示的精神状态。”正是在平凡生活的日常里窥见生命的本质与精神的崇高。

更为引人注意的是，叶梅不拘囿于个体层面的表达与日常性的中心话语，而是由日常叙事向宏大历史合流，展现出关涉科学技术、社会人伦，民族国家乃至于人类命运的博大精神，体现出作者对现代性问题的回应。小说立足于牛大冬在现实生活中的成长体验，即他从萌生卫星专家梦、学习航天科学知识、参与科技实践活动、到坚定职业理想信念的心路历程，又基于外公、佟星爸爸等成年人社会经历与知识经验的追索，由儿童日常的真实空间进入想象的既定历史现场。个体结合自身经验与情感心理，对宇宙、天文、科学的精神共鸣以及与之相关事件的回忆，呈现出“宇宙天文梦”“科技梦”代际传递的集体记忆。正如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研究所述，个体的记忆成为历史褶皱的遗留碎片，在与其他记忆的交流和对话中，得以进入共同认同的集体意识。从外公讲述明朝时期万户飞天的宇宙探索史，佟星爸爸追忆西昌宇航事业艰苦卓绝的奋斗史，到牛大冬等新一代少年儿童科学家梦想的精神成长史，正是在这从古至今，交相呼应的情感投射过程里，个体的记忆因宇宙天文而紧密联系在一起，转而构成宏大叙述的群体性、整体性力量。北斗七星、北斗项目等如同皮埃尔·诺拉所说的记忆之场，既是具体物质存在，又被赋予了符号象征意义，是维系与巩固“想象的民族共同体”的文化表征，成为民族身份与文化认同的重要隐喻。征服浩瀚宇宙的主体精神与民族情怀，从古代的呼唤中遥望而来，至现代社会在诸如佟星爸爸一代又一代中国科学家身上传承，并在新时代孩子们肩负的未来中生生不息。小说在从个人记忆到集体意识的形塑里，由儿童成长的日常生活上升到人性的光辉与民族历史的宏大叙事，北斗精神不仅代表了中国科学家自主创新、万众一心、追求卓越的科学精神，也凝结着中华民族对科技现代化的未来展望，体现出强烈的国家意识与民族认同，这也必将深远影响阅读这本书的每一位儿童小读者。

作者简介

王璐瑶，女，辽宁锦州人，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东北文学、城市文学等。

文章推荐：任淑媛老师（宁夏大学）

图文编辑：吉一宁（宁夏大学）

责任校对：冶明花（宁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