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长白山风雪中迎战
韩晓婷
《白色猛虎》的故事人物不多,关系也并不复杂,叙述从齐野杨枝与齐芳在机场相遇展开。齐芳,一个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离异母亲,在长白山脚下经营着一家名为“白色猛虎”的客栈。这天,儿子齐野终于将口中那个“聪明漂亮、阅历丰富、年轻有为”的女朋友杨枝带到母亲面前,在这个比儿子大九岁且离异两次的女人身上,齐芳回望自己在爱情、婚姻、家庭、事业、亲情等经历的一场场雪暴,如困兽犹斗般瞥见了自己戏谑与荒诞的人生困境。
客栈装修的那年冬天,雪格外大。被封在屋里的齐芳,在和林场场长的通话里,听到了一个暴风雪中的东北虎的故事。挂掉电话后,她当即对着窗外寒风扑朔的一片白色,大喊着“来吧,来啊,谁怕谁”。齐芳的喊叫已然昭示着自己对待人生的一贯姿态,她就这样赤手空拳,不服输地在随时突袭的白色猛虎面前,做着挑衅的迎战。命运是从何时开始,就在她平滑的人生中荡漾着起伏的褶皱,让她这般虎视眈眈,形如野兽,乃至对每处荡起的涟漪,都视作一场将来未来的风暴?
叙述中,前夫田大雨与好友赵小环的不忠,似乎是第一场突袭的雪暴。齐芳如发了疯的猛虎般,在所有可能找到这对狗男女的地方手持菜刀蹲守,找到满嘴火泡,找到嘴唇开裂,找到嗓子红肿,找到全身瘫软,找到的却只有不知所终。当警察把尚小的齐野带到齐芳面前时,齐芳扔掉菜刀,紧紧抱住眼睛红肿的儿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似乎也是齐芳第一次意识到,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只会照亮当下处境的窘迫。面对孩子和家庭,齐芳需要做的,是将苦痛深埋于心,以自己的身躯填补父亲的缺失。呲牙咧嘴的猛虎调转方向,自此开始了在雪地里的漫长跋涉。
然而事实是,事物有时会朝着反方向发展而去。故事的开始,是被大雪封在屋里的齐芳,对着窗外寒风扑朔的一片白色,大喊着“来吧,来啊,谁怕谁”。故事的结尾是,寒风和雪屑没有回答她的迎战,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静默与刺脸的寒彻。空旷的寒冷让齐芳关上窗子,困兽犹斗般在客栈里走来走去。不,甚至还不到半分钟,齐芳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她配不上“兽”如此凶猛强大的称谓,她最多是个蛐蛐,以一副“骁勇善战”之姿,成为命运赌斗赏玩的对象。
当三十四岁的杨枝手挽手与齐野一同乘机降落在机场,齐芳眼中一场没有硝烟的角斗便已开场。握手后杨枝随口寒暄的“很高兴”,让齐芳禁不住暗自琢磨口头语的假意与真心。夜晚,齐芳在监控屏幕一头目睹齐野走进杨枝房间同住,白天,则潜入杨枝房里四处找寻齐野的生活痕迹。杨枝的出现,揽镜自照般映出齐芳时刻紧绷的面容,惯性使然,齐芳又一次虎视眈眈地站在屋前。
杨枝妆容精致,端庄大方又风情万种,“温柔起来,嗲嗲的调调能哄得人骨酥肉烂,认真起来,领导的架子端得又稳又高,又是个贪玩儿的,疯闹起来不管不顾,烟酒都上手”,这样一个来去自由的杨枝,在齐芳看来,完全就是自己的高级替代品,几番回合的暗自交手,齐芳在精神上彻底败下阵来,她感到一阵虚无的没落。齐芳的没落自感于性感年龄阅历的多重打击,虚无却在于,雪暴并未如期降临,反之一切交手都变得轻盈且寂寞。当杨枝松松地挽出一个发髻,脚踩凉拖在客栈吃第一顿晚餐,当杨枝边吃早餐边和加拿大夫妇侃侃而谈长白山,当杨枝笑着说要在冬天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游玩,当杨枝和齐野自顾自坐在齐芳的车后座,当齐野轻声否定着齐芳“女人老起来很快”的论断……齐芳觉得自己输了,输在自己一人的角斗场,输在自顾自的无声较量,输在一个轻盈得仿若春天,在她眼里却冷如寒冬的季节。
长白山的风雪,见证着齐芳的喜怒哀乐。“白色猛虎”是齐芳客栈的名称,也是齐芳人生态度从一而终的象征。齐芳宛如一头永不知疲倦的白色猛虎,还清了贷款,重装了客栈,在长白山的土地上,顶天立地般生活着。家庭、事业成为齐芳归属感与价值感所在,而当她不再需要以时刻战斗的姿态面对人生时,精神的油耗便会迅速枯竭,就像一个长时间行走在雪地上的人,暴露在过多的紫外线中,眼前模糊,方向丢失。似要败下阵来的那一刻,齐芳攥紧了手里的方向盘,白色猛虎般向自己的人生发起了最后冲击。脚踩油门的时刻,齐芳想到了三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初,坐在自己身边的田大雨和他那白得耀眼的牙齿。人生的盛夏总在不经意间落幕,名为中年女性的人生困境,将齐芳永久地困在落雪的小屋。故事真正的结尾是,她将油门踩到底,一如曾经那般,横冲直撞地,错过着下一个春天。
作者简介
韩晓婷,女,山东青岛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2021级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女性文学,曾在《中国语言文学研究》发表论文1篇。现就职于山东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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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吉一宁(宁夏大学)
责任校对:冶明花(宁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