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修补术”——谈梅卓长篇小说《神授·魔岭记》
韩晨辉
梅卓长篇小说《神授·魔岭记》由青海人民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并且获得了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长篇小说奖。小说讲述了藏族东查仓部落的阿旺罗罗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说唱《格萨尔王传》神授艺人的过程,主人公的成长过程离奇魔幻,展现了藏族文化的神奇博大。
获奖时,梅卓回眸了那片滋生她以及她的文学作品的热土,说青海地区“‘神山圣水’的观念深入人心,人们爱惜山水,视它们为神仙眷侣,是有着男女性别、爱恨情感的生命体”。梅卓的叙述不难让人想到人类的祖先曾将太阳月亮分为不同的性别,万物都并非孤立的存在,它们排斥独立性,拒绝经验,对太阳和月亮说的话同样可以对任何事物说,弥散其间的是一种万物有灵的观念。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说:“神话思想并不企图赋予它们以意义——它只是通过它们来表达自己。”由此,神性和人性的界限不再泾渭分明,神性即人性的映现,人通过言说万事万物观照自身,阿旺罗罗最终获得圆光镜并成为神授艺人,呈现的不仅是一个魔幻的成长故事,更是一个生命个体不断追寻自我意义、不断完善自我的寓言。从这个角度讲,《神授·魔岭记》不仅丰富了《格萨尔王传》的肌理,更是以神性为起笔,绘制出了个体生命确证自身主体性的波澜壮阔的画卷。
人自身主体性的构建既要经历外界的磨试,但更为重要的是对自身主体性的克服。“水边的功德”一节中,阿旺罗罗在措琼诺日依则湖边,第四次才修成了一座白塔。中途阿旺罗罗修建不成,兰顿大师过来说“听说昨晚有不少罗刹小鬼忙得不可开交”,阿旺罗罗不解其意,大师则说:“磨炼意志的方法有很多种”,“尤其是磨炼人类的贪、嗔、痴、慢的毛病,这也不啻是很好的方法……”只有阿旺罗罗克服了自身的局限性,“扎拉”才终于出现,白塔才得以修成。此外,“水边的功德”一节的题目以及阿罗往往的言行很难不让人想起艾略特《荒原》中《水里的死亡》: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两个星期
忘了水鸥的鸣叫,和深海的波涛
也忘了得与失。以及利润与亏损
海底一股暗流
悄然舔着他的骨头。上下沉浮
他历经了老年和青春时光
然后进入漩涡。
异教徒人还是犹太人?请你转动舵轮顺着风向去看
回想下弗莱巴斯,他曾经和你一样高大漂亮
弗莱巴斯生前一直在同大海的搏斗中求生,但也难逃死亡的命运。艾略特这首诗当然有存在主义的特征,高大漂亮的弗莱巴斯没有被描写成同自然不懈斗争的主体,而是说他的斗争是虚无的。那么阿罗旺旺修建白塔是虚无的么?应该说,他不断捡拾石块、修建白塔的行为恰似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加缪曾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他可以基于自己的存在做出选择以反抗荒诞,这也是存在主义的要旨。同样,阿罗旺旺修建白塔是为了心中向往的神性,他借捡石块、修塔这一系列行为确证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可以说,他心中的神性驱散了虚无,在不断重复的行为中选择了确定自我,当白塔修建好的那一刻,物理上矗立的白塔似乎是无足轻重的,阿旺罗罗心中建起的那座驱散虚无、反抗绝望的塔正熠熠生辉,散发光芒。从这种程度上讲,神性也是对人性的修复。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说:“神话思想的特征是,它借助一套参差不齐的元素表列来表达自己,这套元素表列即使包罗广泛也是有限的;然而不管面对着什么任务,它都必须使用这套元素(或成份),因为没有任何其它可供支配的东西。所以我们可以说,神话思想就是一种理智的‘修补术’——它说明了人们可以在两个平面之间观察到的那种关系。”人性不仅仅是对于爱与美的渴望,同时包含趋乐避苦等功利主义的考量,也包含兰顿大师所说的贪、嗔、痴、慢,而“神性”作为一种“修补术”,则给予了人反抗绝望和不断求索的勇气。
作者简介
韩晨辉,男,山东滨州人,西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在《郭沫若研究》《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苏州教育学院学报》等刊物发表论文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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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吉一宁(宁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