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主持人——邱婧

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多年来，学界对少数民族文学开展多维度的研究，少数民族作家、诗人也不断产出优秀的作品。在以往的研究中，研究者更倾向对多年前的、已经形成一定影响力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进行研究，而对于正在创作的现场观照不足。

学会微信公众号开展创新，设立民文新观察专栏，选取当下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作品，并请研究者撰写短评，使得创作者的新作与学者研究之间的互动形成可能，也为新时代少数民族文学史、学术史撰写提供重要理论与文本资源，为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提供新的学术生长点。

在第一期推出的专栏中，公号选择了藏族作家雍措的散文作品《月光铺就的阴影》，并且邀请了三位学者对这篇作品撰写短评。雍措是当代藏族青年创作者中较为突出的一位，她的作品贴近自然，又十分灵动，揭示其对藏族日常生活的感触。

其中，中南民族大学李长中教授以“线性叙事”的视角切入雍措笔下之物的阐释与建构，并指出逃离和寻找的主题是中国多民族文学叙事的路径之一；四川师范大学邓永江副研究员则从乡土经验出发，认为雍措的散文从多重维度展示了边地经验书写的可能性；中央民族大学增宝当周副教授认为雍措的散文从童年视角出发，表达了其生命体现中的徘徊与彷徨。

乡土文学的另一面：边地经验的拓展

——读藏族作家雍措的散文

邓永江

中国乡土文学随着西方现代文明的浸润已经走过了一百余年的发展历史。大体而言，其发展路径大致沿着鲁迅作为奠基者的乡土批判性和沈从文作为开拓者的乡土审美性在发展。进入新世纪以来，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剧，现代性开始对边地蔓延，进而触发了一批边地作家的精神反映。源于边地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他们的笔触异于“乡土批判性”和“乡土审美性”两种以人为中心的乡土文学叙事模式，而是以童话、寓言、纪实、哲学、玄学等多种叙事策略兼容的方式，展现万物生命有灵的边地复杂图景。笔者将这种乡土叙事称作“齐物乡土叙事”。其中，刘亮程以《一个人的村庄》为代表的写作，具有一定的奠基性意义。雍措，一名刚崭露头角藏族女性作家，用灵动的笔触，将藏族复杂宗教、历史文化和个体生命体悟相融的生命经验跃然纸上，创作了以《凹村》为代表的一系列散文，在延续和拓展着“齐物乡土叙事”的同时，也将边地经验带入当代文坛，丰富着中国文学经验。

雍措的散文，不仅为我们呈现了乡土生活的宁静与纯真，更深入地挖掘了边地经验的独特与珍贵。在她的笔下，边地的风土人情不再是刻板印象中的原始与落后，而是充满活力和生机的文明之地。在题材上，一切存在于一个叫“凹村”的物象都进入她的写作视野，且具有灵性。人、风、雨、月光、云朵、河流、石头、土堆、院坝、房屋牛、羊、马、蛇、狗、蚂蚁、鸟、河流、山洞、屋子、院坝、土堆、石头、花、草、树等都进入到她的笔下，而且都富有灵性。

左坡刮过的风，细的时候，头到右坡了，尾还在左坡；右坡刮过的风，宽的时候，走到凹陷的地方，就走不动了，让左坡的果树伸着脖子等；风从硬板子山来，一般都是乱着身子，硬生生地冲到凹村公社的院坝里，吹得那面整体挂着的彩旗一个劲儿的嚼瑟，发出求饶声，才又绕着身子，没头没脑地散去。——《凹村》

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风是具有灵性的。这样类似的文字，在雍措的笔下，比比皆是。可以说，她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而又充满生命力的世界。读者仿佛可以闻到空气中的清新，听到风吹过草原的声音，感受到阳光照射在脸上的温暖。

除了自然景观，雍措还深入挖掘了边地人民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她描绘了凹村人们朴实无华的生活方式，他们与大自然和谐共生，尊重每一个生命。在雍措的笔下，这些边地人民不再是刻板印象中的蛮族，而是有着深厚文化底蕴和独特智慧的群体。更重要的是，雍措并没有回避边地面临的困境和挑战。在她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贫穷、疾病、传统与现代的冲突等问题。但她并没有用过于沉重或悲观的笔调来描述这些，而是通过细腻的描写，让读者感受到边地人民在困境中的坚韧和乐观。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是定型的，看过几茬生死的人总结说过，一个娃会走几步歪路，会说几句嫩话了，这个娃其实就定型了。这些人说，不信你们看，一个娃在凹村刚走出一两年的步子和这个娃在凹村活过几十年之后走出的步子的姿势是一样的，一个娃刚学会说话的样子和这个娃在凹村活过几十年之后说话的样子是一样的，一个人几岁和几十岁的差别就在于骨头长粗或长大，身体长胖或长瘦，皱纹长多或长少，其他是没什么变化的。只有一种情况会改变一个人的生长，就是一个人生在凹村，后来却不在凹村生活了。这样的人，他在外面踩的路和在凹村踩的路不一样，他在外面说话的语气和在凹村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他在外面听见的声音和在凹村听见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人再回凹村，无论怎么纠正他都回不到从前了。 ——《七个消失的故事》

这里“路”和“人”，构筑成了一个变化着的人文世界。即凹村并不是桃花源式的存在，而是受着外在世界的影响的。在雍措看似平静、质朴的背后，其实充满的是现代性冲击后的一种焦虑。伴随着现代性带来的“山乡巨变”，她用富有民族性的文字建构一个精神园地。在这个精神园地里，尽管有着人性的丑陋，生老病死的轮回，外来文化的渗入，但无论如何，她对乡村、乡村生活的人群、那些富有灵性的生命都没有放弃希望，当然她也没有超脱，她以一种具有宗教关怀的悲悯，书写他们身上的不完美，努力挖掘他们身上人性的光辉，为他们，也为自己找到一条救赎之道。她让我们看到，尽管边地面临着许多挑战和困境，但那里的人民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希望。这种坚韧和乐观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学习和倡导的。

可以说，雍措的散文风格独特，既有乡土文学的质朴和真实，也有现代文学的细腻和深刻。雍措的散文不仅仅是对乡土生活的记录和描述，更是对边地经验的深入挖掘和思考。她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观察，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而又充满活力的边地世界。这不仅拓宽了乡土文学的视野，也为我们理解边地文化提供了新的视角。

作者简介

邓永江，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中华传统文化学院、巴蜀文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多民族文学与文化关系研究。论文见于《民族文学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等。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一项，参与国家社科项目2项。出版长篇小说《雪地的密码》一部。

光亮照在回家路

增宝当周

《月光铺就的阴影》以一个孩童的视角观照世界，独特、新奇，充满力量。月光照亮了暗夜，也留下了更深的阴影，那个在月光铺就的阴影里的孩童经历中充盈着叛逆、迷茫、烦恼与彷徨，而逃离与回归中“路”与“人生”的对照凸显了个体成长中的选择，归来者的视角更是表现了来自人心的善意和人间的暖意，散文也由此表达对生活、情感与生命的真切感悟。《月光铺就的阴影》对人与事物有着深切的理解、有着不同凡响的感受，尤其独特的词语和比喻大大扩展了散文的语言表现力，使那个和我们相遇的隐秘的“凹村”贮瞒诗意的气度。

作者简介

增宝当周，藏族，青海黄南人，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

文章推荐：任淑媛（宁夏大学）

文章编辑：阿余尔洗（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