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霞|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中回族文学研究的回溯、反思与前瞻 发布日期:2024-03-13   作者:王继霞   点击数:103  

摘要:回族文学研究是中国文学研究、少数民族研究的重要内容和有力抓手之一,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中对其进行总结、反思与前瞻具有深远意义。近百年来,该研究领域在理论建设、文学史编撰研究、爱国主义主题研究、民族交融与文学创作研究等多方面获得发展,但也存在研究对象有限、文献史料运用不充分、研究力量不足等问题。笔者认为,在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标志的新时代发展中,开掘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蕴含的丰富面向,探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讲好中国故事的文学路径,有望促进该领域的长足发展。

关键词:回族文学研究;中华民族共同体;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要求:“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如何回应这一新时代奋斗目标,成为社会各界亟待思考的问题。作为一个长期关注民族文学研究的学人,笔者认为,总结既往研究的得失,“将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作为‘中国问题’而与现代中国相关联”,挖掘其蕴含的丰富面向,锤炼现实关怀品质,是民族文学研究回应时代使命、深化发展的根基。据此,本文拟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中对回族文学研究进行回溯、反思与前瞻,为相关研究的深化、拓展助力。

回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人口众多而遍布华夏,呈现出大分散、小聚居的特点,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有着血缘、文化等方面的交融。这些实质性的接触具有一定的“试管效应”,从而使回族成为解读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的重要载体。回族文学,是回族社会物质实践、精神求索的具象摹绘,与回族的孕育发展、身份认同、文化建构等紧密相关。自唐宋始,回族先民就掀起学习主流文学之风,他们获取“汉文学(文化)的哺育和汉语文的扶持”,创作了大量诗词曲赋,使古代回族文学成为中国文学版图的一部分,熠熠生辉。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面临内忧外患、重重危机之时,回族文学响应“五四”浪潮,倡导革新教育、启蒙救亡,凝聚着爱国主义思想的现代回族文学应运而生。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深化以及新时代的到来,当代回族文学日益蓬勃发展,在红色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底层文学等接踵而至的文学浪潮中,佳作纷呈。在这一文学史流变中,我们可以把握回族文学扎根中华大地、与多民族文学交融共生的历史脉络。这种集民族性、地方性、中华性、世界性于一体的丰厚审美内涵,使回族文学成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乃至中国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回族文学研究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乃至中国文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和有力抓手之一,是学术问题和社会现实问题密切结合的范例,有丰厚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回族文学研究回溯:从暗夜摸索到全面突围

较早致力于回族文学研究的学者是马宗融(1890—1949年)。樊骏曾高度评价说,“马宗融在原来被认为是空白处,留下摸索的历史足迹和发展前进的线索”。马宗融从“滋养中国文艺”“消除隔阂”“助力抗战”出发,强调要加强文化沟通,促进不同民族间的了解,重视回族文学创作研究。同时,他也指出翻译文学之于回族文学、回族文学之于中国文学意义之重大。这些学术洞见指明了回族文学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中的重要性,揭示了回族文学在扩大中国文学版图中的积极作用,闪耀着理性思考的光芒,对相关理论建设和创作实践极具启发性。

新中国成立伊始,民族工作就得到高度重视,民族文学遂迎来全新的发展契机,搜集文学资料,编撰文学史、文学概况等基础工作相继展开。不过这一时期回族文学研究脚步滞缓,仅偶有相关论文发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文学内部、外部的一系列变革,回族文学研究才发生根本性改变,在理论建设、文学史编撰及研究、爱国主义主题研究、民族交融与文学创作研究等多方面有了收获,具体情况如下。

(一)探索基本理论,建构学科框架

1980—1981年间以《宁夏日报》为主要平台,众多学者撰文讨论回族文学的概念、内涵、范围、特征等,开辟了创作特征、审美意蕴、回族文学与文化等具有学术增殖力的论域。接着陆续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回族民间文学》《回族文学民族特点初探》《回族民间文学史纲》等论文论著。这些早期研究成果影响深远,所涉的许多命题极具学术张力,蕴含着民族文学之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意义。例如,回族民间文学研究的重要开创者、汉族学者李树江指出:“由于回族长期和汉族使用共同语言文字,同汉族及其他各少数民族杂居相处,因此,汉族民间文学的各种形式……回族民间文学都应有尽有,其他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的一些形式,回族民间文学也予以广泛吸收,加以运用”,回族民间文学成为“祖国民间文学宝库中的一宗珍贵财富”。这一考证为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共同扩大中华文化版图的历史事实提供了有力佐证。

(二)文学史编撰与研究走出困境

首先是1988—2015年七部文学史的出版。它们不仅以大量文学史料再现了回族文学丰富多样、斑驳复杂的样貌,连缀起古代、现代、当代的文学史发展链条,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必要的物质基础;也从编撰体例设置、文学现象选择等方面表现了回族文学的独特性,如《回族文学概观》按作家地域分布来叙述,《中国回族文学通史》关注到20世纪上半叶的回族新文化运动。凡此都关涉回族与其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事实,渗透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内涵,拓展了民族文学研究的视域。其次是文学史的宏观考察。李存光在现代文学史料梳理挖掘方面有拓荒之功,他指出,“回族文化文学思潮运动,回汉文学的交融互动,阿拉伯文学翻译”等是现代回族文学的重要内容。王锋、魏兰、马燕等对当代回族文学的成就与不足的总结,具有思辨意识和前瞻性。

(三)聚焦爱国主义主题、民族交融与文学创作等方面的专题考察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中强调:“我们当代文艺更要把爱国主义作为文艺创作的主旋律,引导人民树立和坚持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这为我们指明了文艺工作的重心。回族文学研究就爱国主义主题、民族交融与文学创作等问题的考察正是对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的落实。

爱国主义主题研究较早可以追溯到马宗融的作品。1939年,他撰文指出:“现在达到抗战的第二期了,全民众的动员,全民族加紧的团结,更是急切地需要了。”为此,他倡导发挥文艺宣传的作用,并积极联合老舍、宋之的等不同民族的作家协力编创抗战戏剧《国家至上》,并跟踪撰写了相关报道、剧评。这种各民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爱国主义情怀孕育了大量启蒙救亡之作,马宇桢、孟美玲、石彦伟等人的文章就此进行了梳理考察。王继霞则注意到新中国成立后其他题材创作中的爱国主义书写,指出“对国家、民族、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贞不渝的热爱、信任”在回族文学中“一以贯之”,这从宏观上总结了爱国主义在回族文学中常写常新的文脉。

关于民族交融与回族文学创作关系的研究是新时期以来回族文学研究领域的又一焦点。学者们从回族与汉族、蒙古族、藏族等民族血缘交融、文化交融的实际出发,借鉴文学、民族学、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思考回族文学的民族特质、美学意蕴、现代意识等问题。杨继国从创作形式、风格、题材等多方面强调当代回族文学的多元性特点,认为这“首先是由回族‘大分散,小集中’的居住环境所决定的……其次,是受汉文化强烈影响的结果”。这种就民族交融与回族文学的关系展开的思考,蕴含着极大的学术张力和现实意义,但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研究都以宏观描述为主,细致考证不足。近十年来,相关思考日渐充实。李小凤、马志英、多洛肯、李存光等就古代、现代不同时段的文学现象进行考察,他们立足研究对象存在的客观语境和真实样貌,挖掘现象背后的动因,阐释民族交融对于文学创作、中华文化共同体建设的意义。还有学者关注到了鲁迅对于回族文学的影响。其他对具体作家作品、地域文学、近现代报刊文学、海外回族文学等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这些研究有助于中国文学领域研究的深化,有助于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文学理论话语体系的建构。

回族文学研究反思:对象·史料·队伍

回族文学研究历经近百年努力取得上述多方面的成就,但相较研究对象蕴含的丰富价值而言,既有研究远不够充分。一千多年的文学实践成就了回族文学丰富的题材类型、多样的艺术风格、多元的文化气韵。它是回族传统文化与其他民族传统文化交流融汇、回族与多民族互鉴发展的缩影,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的具象阐释。相较于这一丰厚的文学底蕴,该领域的研究亟待填补、拓展完善。有鉴于此,笔者不揣谫陋,择其要点作一反思。

首先是研究对象有限。以2014版《中国回族文学通史·当代卷》为例,它以专节形式介绍的作家有200多位,但目前真正进入研究者视域的尚不足十分之一,且入选者多集中于对民族化题材的创作,这显然与研究对象的客观情况不符。回族繁衍生息于中华大地,以汉语为其文明的重要起点与归宿,与汉族及其他大量少数民族杂居交融,这些本质性特点决定了其文化与其他民族传统文化血脉相连、密不可分的联系,其文学流脉与整体性中国文学的主体流脉趋同。大量史实印证着这一点:古代回族文人以“熟知华史、娴习华言”为荣。明清回族先贤以儒家学说译解伊斯兰教典籍,近现代回族知识分子疾呼“国学之无根柢,已成新时代之落伍者”,张承志屡屡说“我的书写语言是汉语,我受到的是中国文化的启蒙和哺育”。回族文学是在多民族文学交融碰撞中不断发展的,它具有族群文学层面的独特性,更是具有整体性中国文学的共同性。大量混同于主流文学的创作,如丁鹤年的诗词、李贽的文论、丁宝臣的时政散文、马俊武的翻译文学、穆青的报告文学、沙叶新的戏剧、陈村的小说等,是回族作家的真情书写,亦是回族文化记忆空间的重要内容,对于回族文学史的建构和多民族国家内部整体性文学史的建构都有重要的支撑意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相较于其他少数民族文学而言,它更具有诠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文学路径的典范性,有必要对其进行广泛深入的研究。

其次,文献史料挖掘、运用不足。近20年来,虽有大批回族典籍整理出版,如汉文译著史料、回族新文化运动史料、经典和非经典文本及其他边缘性文学材料等,它们涉及不同时期的社会思潮、文化事件、文学交流活动等,不仅体现着“文学存在的多样性、多层性、多维性”,也以丰富的历史细节证据再现回族与其他民族一道共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图景。但是相较于史料的丰富性而言,既有研究的相关成果在史料挖掘、运用方面尚有很大空间。从近十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立项情况看,关于回族文学的共有15项,其中7项立足文学史料的整理,占比近50%,可以想象大量新史料的出现对于该研究领域的重要影响,但目前尚未见到相关成果的集中呈现。

最后,研究队伍日渐单薄。相较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回族文学研究的蓬勃兴起而言,近年来该领域研究队伍在缩减,在学术氛围营造、学科平台搭建、理论资源丰赡、学术能力提升等方面迟缓,许多研究存在泛而不精、深度欠缺的问题。这一局面的形成当然有外在客观因素的影响,但笔者以为研究者自身在学术视野、学术能力等方面的建设不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历史上优秀回族知识分子的实践经验值得借鉴,如现代报人丁宝臣胸怀国家、痛下针砭的现实主义立场,经学大师王静斋汲取伊儒文明济世治学的理念,现代学者马宗融打破狭隘族别拘囿的文化建设意识,作家白先勇竭尽心力、面向世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昆曲艺术)的自信与担当,当代作家张承志对“人民的文学”“人的文学”“人类的文学”的思考实践,等。笔者认为,以深切的爱国主义精神为出发点,面向时代、扎根现实、不计功利、孜孜求索,是新时代回族知识分子的立身之本,唯有如此才能不断完善回族文学研究的学术品质,呈现学术研究的现实意义。

回族文学研究前瞻:世界视野·现实关怀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长期而艰巨的伟大事业。伟大事业需要伟大精神。实现这个伟大事业,文艺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艺工作者大有可为。”鉴于此,笔者认为回族文学研究应立足时代需求,从以下两方面着力掘进。

(一)深入开掘回族文学蕴含的丰富面向并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

回族文学具象地摹绘了回族孕育、发展、繁盛的历史图景,生动诠释了互鉴发展的新时代人类文明观,彰显着兼容并蓄、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本质属性,蕴含着“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素材。例如,从石舒清、李进祥、马金莲等作家的乡村叙事中,可以看到当代西北回族日新月异的生活面貌,感受到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交融会通的精神流脉;从王静斋、马坚、马俊武等人的域外纪游文学、翻译文学中,可以看到中阿文明友好往来的历史图景,进而汲取经验,助力“一带一路”建设;从现代回族文学与主流文学在抗战、革命、建设、改革大潮中的同声唱和,可以感受到中华各民族凝心聚力、谋求进步的奋斗精神。面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是新时代文艺工作者的重要任务。为此,回族文学研究应重视开掘对象内涵,为世界提供一个全面客观地认识中国社会、汲取中国经验的平台。

(二)加强回族文学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

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纲’,所有工作要向此聚焦。”因此,我们民族文学研究者也应积极投身于这一时代浪潮中,认真汲取既有研究经验,深入研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命题”的精神内涵,从文学的形成、发展、特性、功能等不同方面,探索民族文学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复杂联系,辨析不同因素对此的回应与重构,进而发现民族文学发展的动力因素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的文学路径。

总之,在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标志的新时代发展中,回族文学研究应顺应时代变化,拓展视野,向着增进中华民族共同性的方向持续探索,锤炼文学研究现实关怀品质。如此,学科才能获得长足发展。

 

原文刊于《西北民族研究》2021年第4期,第188-194页,注释及参考文献从略,请见原文。

文章推荐:刘亚娟;图文编辑:张雅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