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贾芝先生诞辰110周年】过伟| 草根学者贾芝教授四大贡献| 论文

摘要：论述贾芝的高尚人格，自谦“草根学者”，评介四方面卓越贡献：组织家的贡献，编辑家的贡献，理论家的贡献，民间文化外交家的贡献。

关键词：草根文学；草根学者；布谷鸟诗人；组织家；编辑家；理论家；民间文化外交家

贾芝同志是诗人，是民间文艺家。

1936年（23岁）在北平创作诗篇《播谷鸟》，1937手在著名诗人戴望舒上海主编的《新诗》发表。著名寺人艾青因此称他“布谷鸟诗人”。

“……播谷鸟，你神秘的小东西，

五月天飞到我们青色的田园里，

你喜欢这儿的蓝天，彩云？

温馥的气候同浴在软风里的世界，

这儿长到丰满的少女？

你来，跟你麦黄的希望一起，

跟你心里的早熟的亲密。......”

“……你要飞到哪儿去？

到你的候咙唱破才走，

可怜的小东西，你要

唱到呕血才休。

庄稼人听了熟麦的歌声，

笑了，刚指给孩子们抬头。…….”

“我猜想你是位神秘的歌人，

你下了经营乐园的苦心，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散在林园里的你的无休止的声音，

染着太阳的你的金色的灵魂，……”

贾芝具有“布谷鸟情结”。1938年（25岁）在陕南城固创作诗篇《小播谷》，1939年在周扬主编的《文艺战线》发表，咏唱“麦熟的五月，红石榴开了，我愉快的布谷鸟又唱了。夜里唱在林子里，早上又飞在田里了。它一直把喉咙唱破才走；牺牲和血是英雄的美丽呀！”著名音乐家、《解放军进行曲》作曲者郑律成为之作曲、演唱。1947年（34岁）在延安创作诗篇《播谷鸟第三章》，“唱吐出血来要人们播种”，“诉说着人民的疾苦，又欢快地预告着人民的胜利”…..1993年（80岁）在北京创作诗篇《咏播谷鸟》：

“枝头少停振翅飞，

声声布谷夜啼血。

斜风冷血何所惧，

沥胆竭忠不知歇。

飞鸣不已醒大地，

春来种子总萌发。

子规叫得榴花开，

荒野峪谷自开花。”

他将这诗，作为自己民间文学论集《播谷集》卷首自题诗，自序写道：“这部论集，大都是我离休以后的奉献。您可以看作一只不倦的布谷鸟在中国的大地上鸣叫着，盘旋着……”

贾芝不同时期所咏播谷鸟，记录半个多世纪的心路旅程。

他的一生，主要是“播谷鸟式的民间文艺家”，在中国民间文艺大地“不倦地鸣叫着，盘旋着”，呼唤人们耕耘播种……

贾芝同志2006年（94岁）说：“我是草根学者”，“民间文学是草根文学，研究民间文学的自然就是草根学者了。”（《民间文学之友》2007年第1期39页）现今媒体不时称这一位是“导师”，那一位是“大师”，而他自称“草根学者”，令人钦佩其人格与风骨。这“草根学者”，加上“不倦的播谷鸟”，凸现了海峡两岸四地年长的、贡献巨大的民间文艺家之一“贾芝特色”。

我们试着探索贾芝同志的治学发展轨迹，个人经历与学术特色的关系吧！1913年生于山西襄汾农村，长大后进北平读中法大学，学习法语和法国文学，崇拜法国象征派诗人，写新诗，作留学法国梦。1935年参加北平“一二·九”“一二·一六”爱国学生运动抗日游行示威，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青年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8年放弃大学文凭和留学法国机会，奔赴革命圣地延安。1942年学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立志和工农兵大众思想感情打成一片，向民间流传的口头文艺学习。1949年7月出席第一届全国文代大会。1950年3月29日出席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大会，4月20日出席理事会，当选秘书组长（相当于今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秘书长），终身投入中国民间文学事业。1951年冬，著名诗人萧三知道贾芝是学法文的，写信给周总理，建议调他到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工作，周总理批示要他一个礼拜内携家属前往布拉格。贾芝找文化部沈雁冰部长、周扬副部长，请求留在民研会。1938年未去巴黎，1951年未去布拉格，一辈子钟情草根文学，成长为朋友遍中国也遍世界的草根学者，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首席顾问→名誉主席，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副总主编，兼歌谣集成主编，国际民间叙事研究会资深荣誉委员。2009年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也是中国作家协会成立60周年。中国作协向从事文学创作60年的中国作协会员颁发荣誉徽章和证书（《文艺报》2009年9月5日）。贾芝与过伟为全国677人之一。

一 、民间文学的组织家

1950年以来半个多世纪中国民间文学事业发展历程，不能不说说组织家贾芝同志。

1950年贾芝同志在文化部艺术局编审处分管通俗文学。文化部周扬副部长分配他担负民研会日常工作，鼓励他向赵家璧学习，只有一个皮包就编出一套很有影响的《良友文学丛书》。他先在演乐胡同买一个四合院，再请郭沫若写“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牌子，在这里开过多次理事会，研究决定编一套《中国民间文学丛书》。请何其芳、张松如（公木）编《陕北民歌选》，安波、许直编《东蒙民歌选》，严辰编《信天游选》，光未然（张光年）整理《阿细人的歌》等。又编《民间文艺集刊》（含民歌故事作品和论文，推动学者写民间文学论文）三集。就这样，民研会工作开展起来。

1951年冬，他参加阳翰笙为团长的政协土地改革工作团，赴广西柳城县，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分田分地。由于贾芝走了，民研会散架了。1952年5月回北京，会里工作人员分到出版社去了，只剩下一个贾芝等回来也要分走，贾芝多方奔走呼吁，1954年民研会恢复工作，作为团体会员加入全国文联。1955年创办《民间文学》月刊，文联秘书长阿英任主编，贾芝任副主编，实干起来。民研会办这刊物推动全国搜集、研究，蓬蓬勃勃开展工作。

“文革”摧残民间文学。民研会被砸，民间文学资料被毁。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民间文学组贾芝联络民间文艺家，多方呼吁恢复民研会，建起筹备组。1978年积极倡议筹建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任首任所长，1979年6月在成都成立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选举贾芝为理事长，团结学者研究少数民族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1979年9月，举办全国少数民族民间歌手、民间诗人座谈会，贾芝作报告《歌手们，为‘四化’放声歌唱吧！》。1979年11月，举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第三次代表大会，贾芝作报告《团结起来，为繁荣和发展我国的民间文学事业而努力》，正式恢复民研会，当选副主席。1981年，建立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任社长，出版不少好书。贾芝同志挑起全国民研会、民间文艺出版社、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几副担子。

总之，三大关键时期：一是1950年民研会创立，担负日常工作；二是1954年恢复民研会；三是粉碎四人帮，1979年重建民研会，贾芝同志团结民间文艺家发挥了组织家的关键作用。他通过编丛书、编《民间文学》刊物等方式，坚持每信必复，包含为民间文艺家们的著作写序，写书评，写人物评介，《新园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4月版）为姜秀珍歌集写序《一个女歌手的歌》；《播谷集》里，为《泰山民间故事大观》《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农民识字歌》《采风的脚印》等所写29篇序（写50余序，入选29），评杂文《为老婆让个座》，记《阳翰笙同志二三事》，记民间故事采录家董均伦、江源《他们开拓了一条路》……发挥了“民间文艺，老同情谊”的、温馨的、绵绵悠长的“贾芝式”组织家的作用。

二、民间文学的编辑家

编辑家的作用，初现锋芒于1950年民研会初创时期的《中国民间文学丛书》《民间文艺集刊》，1954年恢复民研会工作后，1955年创办《民间文学》月刊。丛书与刊物推动了民间文学事业，团结了作者与读者。在作者与读者中成长起无数民间文学界爱好者、采录者、研究者，构建了无形的“民间文艺大学”。笔者1953—1956年通读20万首传统情歌，精选1000首，选辑成《柳州宜山山歌选》，1958年在通俗文艺出版社出版，便得益于细细琢磨《中国民间文学丛书·信天游选》（严辰编）的编选体例，1956年采录发表侗族《十四岁少女拒嫁歌》、故事《秦娘梅》也受益于《民间文学》所刊长歌和故事的启发。贾芝同志作为民间文学编辑家，充分发挥学术魅力，当数以下四个系列文化工程：

其一，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编《中国各民族民间文学丛刊》之一，《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一、二集，贾芝、孙剑冰编，作家出版社1958、1961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新版，第三集，贾芝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共选56个民族393篇。姜彬主编《中国民间文学大辞典》（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6月版）评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最早广收各民族民间故事的一个选本，所收大都是各民族有代表性的作品”。第一集有前记，第二集有贾芝序，第三集入选笔者采录侗族《娘梅》故事，有贾芝代序《民间故事采录一瞥》。

其二，同上丛刊之二，《中国歌谣选》，民研会和社科院文学所民间文学组编，1958-1980年，历时23年，前后参加编选工作的有贾芝、陶建基、吉星、董森、陈建瑜、杨亮才、仁钦、张宝坤、吕微芬、裴效维、萧莉、路工、孙剑冰等，贾芝主持和最后定稿，周扬序，编者编后记，第一集近代歌谣，第二集新中国歌谣，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1980年版。入选1840—1978年618篇，是第一部近代、现代、当代较全面的歌谣选集。

其三，贾芝主编的《延安文艺丛书·民间文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年3月版）、《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民间文学编》（重庆出版社1992年3月版）、《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说唱文学编》（重庆出版社1992年3月版）、《中国新文艺大系·民间文学集（1949-1966）》（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1年10月版）四部选集，可合成一个系列。他所选作品，所写序（前言、导言），可以看出中国民间文学事业的发展轨迹，有哪些重要的作品，有哪些重要的民间歌手和故事家，有哪些重要的民间文学采录家研究家，有哪些汲取民间文艺营养而创作优秀作品的重要的诗人作家。这一工作，只有吃过延安小米，进过鲁迅艺术学院，长期从事民间文学事业的贾芝方能做得好。他的编选特色，他序中的理论特色，可用八个字概括：“存史存人，存文存真。”

其四，《中国歌谣集成》，贾芝主编，写总序。各省卷由各省编委会编，写省卷前言。他争取文化部、国家民委支持，1984年起，民协主持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请钟敬文任故事集成主编，马学良任谚语集成主编，自任歌谣集成主编，发挥了组织家兼编辑家的作用。笔者任广西卷副主编，亲身领略贾芝同志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严肃认真的学术风格。1988年我们正对初选作品精选，他率全国民协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人员来广西，审读作品，发现我们对总编委会“歌谣分类”，增添“引歌”“古歌”和“故事歌”，细问原因。当时，广西卷农冠品主编出访菲律宾，广西三套集成主编蓝鸿恩邀我主持歌谣集成（我任三套集成副主编，兼歌谣集成副主编、故事集成主编和前言撰稿人、谚语集成编委和前言撰稿人），要我答贾芝问。我说：广西各民族民歌，有“民间诗论”性质的歌，民间称“歌头”“引歌”，我们增订了“引歌”。广西还有神话性质的歌，有长有短，民间统称“古歌”，学者称长的为“史诗”，短的为“神话歌”，我们依民间称呼，增订了“古歌”。总编委会“歌谣分类”有“历史传说歌”，广西也有历史传说歌，但广西还有不属于历史传说歌的“故事歌”，就增加了这一类。广西有12个世居民族，我们先按民族分编，再按“歌谣分类”编排。他赞同我们的做法，嘱同来广西的张文副主编，复印我们的“凡例”，带回北京向各省介绍。1989年他主持广西卷二审会议，在广西驻京办事处会议室，当面批评农冠品、过伟、黎浩邦没有一个人通读广西卷书稿。吃饭时，贺嘉对他说：“过伟不是广西民协专职驻会干部，是广西师范学院的教授，已经离休了。广西民协分工他管下卷，他认真统稿下卷瑶、侗、仫佬、毛南、回、京、彝、水、仡佬九个民族100多万字，下卷质量不是比上卷高吗？他承担着毛南、京、仫佬三部文学史任务，这三个民族入选歌谣质量很高。”下午继续开会，他表扬我下卷统稿做得很好，实际取消了上午对我的批评。我细看他审过的书稿，把几百条意见写在一张张小纸条上，夹在书稿里，77岁的老学者的认真劲儿，令我们深深感动。另一位老学者陶建基副主编，则是另一种做法，把审读意见写在硬质稿纸上，书稿某页某句有什么问题，建议怎样改，写了厚厚一大叠硬质稿纸。贾芝说：“广西卷是全国首卷。现今不再提什么‘样板’，但你们要争取成为实际的‘样板’，外省会把你们看作榜样。所以对广西卷特别严格。”我们回南宁，农、过、黎三人都通读原稿，认真修订，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后，获广西政府第三届铜鼓奖。歌谣集成等十大集成志书，构成“中国文化长城”。贾芝同志，默默奉献，老而弥壮，老而弥坚。

三 、民间文学的理论家

贾芝同志是个“四没有”学者。一“没有”当过大学老师在大学教过书。二“没有”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弟子。三“没有”写民间文学概论教科书。四“没有”搬弄洋理论的专著……他的理论有“四大特色”：①往往蕴藏在中国民研会代表大会主题报告里。②常常内涵在书序（50余篇）中。③从实际材料提炼而来。④对全国民间文艺家，起着潜移默化的引导作用（这里，笔者不说“指导”，而说“引导”，引导比指导更亲切一些）。许多人视他为“师友”（亦师亦友，既是引路的老师，又是同行跋涉的好友）。这是他2006年（94岁）自称草根学者的理论家本色，也是1993年（81岁，1982年离休10余年来）坦言：“我还是一个拓荒者，一个撒播种子者。我一边作组织工作，一边探讨和研究一些学术理论问题。我遇到许多朋友和同志，也有我尊敬的师长和先行者，鼓舞和相互提携，使我得以坚持不懈地前进。近些年，为了相互切磋，支持地方，支持新秀，我撰写序文50余篇。我曾开玩笑说这叫命题作文，实则也是他们督促我不断更新知识，更新观念，跨入新的领域。这也许正是青春常在的奥秘。”他又说：“口头文学是文艺的母亲。大诗人、大作家也只能自愧不如，俯首三分。……这条路充满阳光，有时却又是阴霾满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曲折和泥泞中扬鞭奋进。……”我研究每一位学者，常探索他的“研究心态”。上引两段话，正是贾芝同志坦陈其心态。

以下梳理他的理论贡献。

“我们今后的任务就是：一、全面搜集，重点整理。……二、大力推广，加强研究。……”“搜集整理的方法则是‘忠实记录’和‘适当加工’，后者也就是‘慎重整理’。当时在整理工作上所以提出‘适当加工’是为了既反对一字不动论，又反对乱改的倾向，主要是反对乱改的倾向；强调容许加工，但加工要持慎重的态度，要求‘适当’。因此，‘适当加工’是‘慎重整理’的比较具体要求的说法，二者的精神是一致的。”

“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大力推广，加强研究”共十六字，加上“忠实记录，慎重整理”八个字，这六句话二十四个字影响深远，引导民间文学健康发展。“民间文艺是社会生活的生动反映和历史遗存。”“民间文学是一个民族的来自人民的第一手创作，它往往又是本民族的各种文学艺术的创作素材。民间文学在一个民族的生活中也常是和民间音乐、舞蹈结合在一起，或熔铸于民间美术、民间工艺的创作中。民间戏剧则更是综合性的民间表演艺术。各种表演艺术在群众中流行最广、最快、影响也最大。”“‘不唱歌儿不解闷，不唱歌儿恨难消’，可说明那个时期勇于走上前线反抗侵略者的主题歌，是华夏民族的宏伟精神赋予他们的不可战胜的威力。”“在我国民间文学现在还是一种活态的文学。这十几年发现了许多的故事家或故事家群，据调查演唱史诗的民间艺人、歌手、故事家已达万名之多。不但遗产丰富，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民间文学还有新的发展。这些民间文化奇观，既是一桩巨大的民族文化财富，也为研究人民大众的文艺创作和社会历史的发展提供了最好的环境和条件。”“历来是‘雅文学”和‘俗文学’平行发展，各有奔程，又相互彰响。二者是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的上层文化和群众文化的生动反映，适应着不同阶层的要求和趣味。雅俗共赏成一种理想的文艺形式，但也并非容易做到。……在旧时代，民间艺人多以卖艺为生，甚至讨乞和四处流浪，可是他们在卑贱的穷苦生活和流浪中传承和不断创造着这种大众化的说唱文学，在他们身上，保留着伟大的民族文化财富。”贾芝同志在上引的书序、讲话中，从实际材料出发，道出了民间文学的基本理论，是“活态的文学”，“和民间音乐、舞蹈结合”，“熔铸于民间美术、民间工艺”，“综合性的表演艺术”，“抒情言志的手段”，“来自人民的第一手创作”，总之，是多侧面、立体性的文学。民间艺人、歌手、故事家“既是民间文学的传承者，又是创作者，他们在传承中也融入了自己的才智和个性。一部民族史诗，一篇故事，甚至一首民歌，在流传的历史长河中都包含着无数歌者或讲述者的心血和灵感，增添了新的浪花，以致作品不断产生新的变异。民间文学以富有民族性和地方性为特征，它深刻地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精神世界，也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引贾芝同志15至20年前的这些论述，在现今2006—2007年全国各地重视抢救与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重视保护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及他们对遗产之传承，尤显示其真知灼见。

贾芝同志关注新中国民间文学发展史。在《中国新文艺大系·民间文学集》（1949—1966）导言中，分为四个时期，记叙大量史实。①1950—1955年发轫时期。②1955-1958年工作发展时期。③1958-1966年由发展的峰巅跌入低谷，开始多难时期（1966-1976十年浩劫）。41979年以来，大发展时期。说了“抢救的口号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响亮”。说了民间文学工作者的特色“默默无闻，埋头工作”。既叙“史”，也说“理论”，说了“民间文学是人民的语言艺术创作，也是弥足珍贵的社会历史资料”。说了“民间文学与民族风俗的密切关系，互相依附，互为佐证。民间文学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语言艺术，只有了解那个民族、那个地区的民俗，才能了解活的民间文学及其特点，民间文学也是研究民俗学及其他社会历史科学的珍贵资料。因而民间文学应从民族文化、民族风俗或地方风俗中寻根，正确地解决二者之间的关系。”贾芝同志重视民间文学之“史”，在记“史”、叙“史”之过程中，记“理论”、说“理论”，给读者提供了“史”与“理论”发展的关系。

他的另一段话，提供了“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大力推广，加强研究”中，“大力推广”的真谛，“我们搜集民间文学要做到‘取之于民，还之于民’，首先推广优秀作品为广大群众服务。”

在《中国歌谣集成总序》里，他说：“歌谣在人民群众中产生、传播和应用，也可以说是人们的第二种语言，即升华为诗歌化的语言。用一种富有形象思维、感情凝重的歌唱说话，旨在打动对方的心，交流感情，或说服对方。”“情歌是民歌中动人心神的作品，往往是艺术造诣极高的上乘之作，其根本就在于情真意切，兴比多彩，是男女的心灵之花。”这是贾芝同志广泛研究古今歌谣，编选《中国歌谣集》一、二集，精细审读歌谣集成首卷《广西卷》后，对歌谣理论的新贡献。歌谣是“升华为诗歌化的语言”，情歌是“男女的心灵之花”，将逻辑思维的理论，说得多么形象思维的诗化呀！

1988年他在民间文学集成作品翻译讨论会上，解释严复概括的“信、达、雅”翻译三字原则：“‘信’即准确、忠实；‘达’即通达，指文字表达通畅流利；‘雅’即风雅，是风格，也可谓传神。‘信、达、雅’即达意、传神。达意并且要传神，才能感人，好的作品应该如此。一般作品的翻译应该达到这样的水平，诗歌翻译更要做到。”笔者不由回忆起1980年贾芝同志到三江，说了少数民族民歌汉译要“达意传神”，民间诗歌汉译后还得是诗，富于诗的神韵；说了民间故事整理，“要按照劳动人民的世界观美学观，将人民的口头创作，按其本来面貌，最有艺术光彩地记录下来”。“朴素也是一种美”。这些话，是精确的经验总结，是精到的理论概括，是精妙的诗化语言。我不由想起贾芝同志本是诗人，不由想起杜甫《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贾芝同志诗化的理论，“润物细无声”，润入民间文艺家们的心，红湿了遍地鲜艳芬芳的民间文艺花朵。

四 、民间文化外交家

贾芝同志1979年和段宝林加入国际民间叙事研究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Folk Narrative Research，ISFNR）。贾芝同志访问日本、印度、芬兰、冰岛、挪威、瑞典、丹麦、英国、俄罗斯、匈牙利、奥地利、德国、法国、加拿大、美国等国。主持学术会议，邀请外国学者来中国开会、访问，向外国学者介绍活态的中国民间文学，同时向外国同行学习。他是民间文化外交家。

贾芝同志访问台湾，介绍大陆民间文学，同时向台湾同行学习。邀请台湾学者来大陆参加会议、访问。他是海峡两岸文化交流使者。

1985年，贾芝同志到芬兰参加史诗《卡勒瓦拉》出版50周年纪念活动。在研讨会上宣读《史诗在中国》，介绍藏族《格萨尔》、蒙古族《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玛纳斯》等30多个民族活态的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以众多鲜活的作品实例有力地推翻了“中国无史诗”论。同时放映民间艺人演唱史诗的录像录音。创世史诗从汉族的盘古尸体化生谈到布依、拉祜、彝、瑶、哈尼、布朗、普米等民族的尸体化生，再联系到北欧史诗中冰巨人伊密尔的尸体造天地，论证原始初民对天地万物的形成有着不约而同的幻想和解释。这种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夸大人的力量的作品具有永恒的美学价值。荣获芬兰“卡勒瓦拉银质奖”。贾芝同志对三大英雄史诗，写了《摘取史诗桂冠的格萨尔》《为格萨尔王传祝贺》《江格尔奇与史诗江格尔》《后来居上的江格尔》《祝贺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玛纳斯汉译本问世》。在芬兰宣读的论》《史诗在中国》，是以上这些论文之结晶。

1989年他赴匈牙利出席该学会第九届大会，宣读论文《民间故事讲述在现代中国的地位和演变》，介绍中国现有五种类型的故事讲述家，特别介绍耿村的调查和故事家群，向大会主持人沃伊格特先生赠三集《耿村故事集》，还放映《河北耿村的故事讲述》和《北戴河新故事大赛》录像片。1992年赴奥地利出席该学会第十届大会，宣读论文《民间文学与世界观的早期教育》，论民间童话对青少年世界观的形成乃至对人一生的影响。1995年赴印度还索尔出席该学会第十一届大会，宣读论文《当代民间故事的嬗变和发展》《演唱艺人：研究史诗的金钥匙》。我经段宝林、乌丙安介绍，1990年加入ISFNR，1995年和贾芝、段宝林、王炽文一起出席该学会第十一届大会，宣读论文《广西各民族民间神话与民间故事之比较研究》。1986年贾芝同志和芬兰航柯教授一起主持中国芬兰民间文学搜集保管学术研讨会（南宁）、侗乡田野考察（三江），宣读论文《关于中国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1996年在北京主持该学会北京国际学术会议，来自五大洲24个国家60多位学者，中国15个省市自治区30多位学者（含台湾2位），35场大小研讨会。我主持了一场分组研讨会，我的论文是《侗族娘梅故事与文化生态研究方法》。贾芝同志是民间文学的组织家、编辑家、理论家、民间文化外交家、诗人，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段宝林同志称他是“新中国民间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列举八项贡献：

①民研会成立时，他是秘书组长，总管具体的筹建工作。②《民间文艺集刊》《民间文学丛书》编辑出版工作，由他具体操办。③当时中国文联机关尚未成立，民研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代管。1952年出版社社长易人，取消民研会，他向中央有关部门写报告，找林默涵同志据理力争，终使民研会停顿三年后恢复生机，1955年《民间文学》创刊。他外语好，文化部调他出国到世界和平理事会作中国常驻代表，他向文化部沈雁冰部长推辞，驻外工作别人可做，民间文艺工作无人可代替。④1958年他在民间文学工作者代表大会作长篇主题报告，提出“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大力推广，加强研究”十六字工作方针，至今发挥巨大作用。真理光辉是不灭的。⑤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努力把停顿十年的民间文学工作恢复起来。1979年初，《民间文学》复刊，行动很快。⑥1978年兰州全国少数民族文学教材编写暨学术讨论会，1979年成都少数民族文学学术讨论会及会上成立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贾芝支持和领导（任理事长），不久，筹建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任所长）。⑦1981年筹办中国民研会首届年会（笔者补充：还筹办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会二届年会，北京）。⑧参加中国音协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等四套集成编审工作。接受段宝林建议，1984年启动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辑与普查工作。⑨1982年创办《民间文学论坛》《民族文学研究》（笔者补充：1981年创办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⑩笔者还补充上文所记民间文化外交家，中外文化交流的业绩，包含为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引索引》所写序《一架沟通中国与世界的桥梁》评论了丁氏之书所列843个类型和次类型，仅268个是中国特有，其他575个均为国际性的故事，中国特有这部分也有少数同西方同类故事差距不大或在邻国有流传。丁氏1989年伏案谢世，诵《招魂》怀念之：“怒斥反华君著文，铁笔疾书如有神。炎黄风骨诚可贵，一杯泪洒诵招魂。十年呕血搭金桥，海峡两岸一线牵。丰功伟绩照史册，惟恨难再睹君颜。”诗篇情深意切，示显丁氏业绩和丁、贾情谊。评论了艾卜哈尔德《中国民间故事类型》和《世界民间故事》（仅选三四篇中国解放后搜集的故事）之不足。……就以段宝林称贾芝同志是“新中国民间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贾芝《咏播谷鸟》诗句“飞鸣不已醒大地”，作为本文的结语吧！

作者介绍

过伟（1928-2019），江苏无锡人，中共党员。笔名有祝融、鹿鸣、墨訇。1949年肄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参军南下广西，历任《柳州群众报》副组长，《宜山农民报》副总编辑，象州县文化馆副馆长，三江侗族自治县文化局副局长。1949年开始发表作品，199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任广西师范学院（现为南宁师范大学）民族民间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副教授、研究员，中国民俗学会第五届理事会荣誉理事，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首届山花奖·民间文学理论奖和第八届山花奖·民间文艺成就奖获得者，享受政府特殊津贴。2019年2月27日在南宁逝世，享年91岁。

原文刊载于《贺州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文章推荐：刘建波 图文编辑：吉一宁